玉奴张嘴打哈欠,将毛茸茸的头靠在公主腿上,尾巴却翘到苏泽兰手边,懒洋洋地伸爪子。
茜雪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落下的阳光,案几边摆放着花儿,苏供奉还有自己的猫儿,若是这辈子都能如此便好了。
她不想离开他,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永远都不愿意分开。
“供奉,你对……将来有什么想法啊?”茜雪支支吾吾地问:“比如人生大事!”
苏泽兰捋了捋玉奴的尾巴,不太明白人生大事的意思,他一个被囚禁十来年的人,此生还能有什么大事,荣华富贵也享过,幽暗死囚也待过,人若浮萍,飘飘荡荡,早就看淡。
伸手把玉奴抱过来,捏了捏小东西的耳朵,“臣就准备伺候小殿下,没别的念想。”
这句听着中意,可又觉得含糊,像场面上的奉承话似地,茜雪垂下眸子,用手够那些画红格子的纸,一张张翻着道:“供奉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公主哪里不明白,说出来臣慢慢解释。”
茜雪也不看他,继续笑吟吟:“首先伺候两个字就不清不楚,供奉乃前朝大员,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公主,万万轮不到这两个字,再说也没有拴住别人一辈子的道理,就算是身边宫女也需安年份放出去,嫁人成家,以享天伦之乐,何况供奉。”
听话听音,苏泽兰何等聪明,原来小殿下拐弯抹角想问自己会不会成亲,他忍不住笑,好像在说一件毫不相关之事,半带揶揄,“皇恩浩荡,眷顾宫女们青春年华却白白耗费在宫闱,所以才按例放出去,我一个无牵无挂之人有什么可惜,难不成还要成家。”
说得轻松,茜雪倒糊涂了,抬眼问:“供奉也还是大好年华啊,如何不愿意寻一个如花美眷,而且——”猛地噎住声,脑海里浮现出段夫人美丽的脸,扭扭捏捏道:“说实话,就连段殊竹一个宦官都娶了绝色佳人,供奉为何不可!”
她说完便偷摸瞧他,提起段夫人自己却脸红,但对方一副气定闲的模样,抿唇角似在叹息,“段殊竹运气好,不是人人都有那个福气,再说人家可是枢密院主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出身簪缨世家,我是个才从死牢里放出来的人,怎么比得上。”
不肖说,肯定是由于当年未婚妻被夺走心有不甘,故意这么讲来自嘲。
茜雪不由得心软,供奉之前受过不少苦,怪不得枢密院胡乱编个理由,便把对方囚禁若许年,如今看来就是为了段夫人!
可惜段殊竹势力太大,就算做出伤天害理,有违人伦之事,也拿他没办法。
公主凑过来安慰,淡紫色披帛荡到玉奴眼睛上,小家伙动了动,苏泽兰伸手去抓,却与迎上来的小殿下撞个满怀,茜雪“哎呦——”了声,往后倒的腰肢被对方扶住。
冲劲太大,发髻间的金步摇就要打上他的脸颊,鼻尖碰上红唇,羽毛拂过般轻轻一触,她禁不住打个激灵。
身子却没往后退,长而乌黑的睫毛下是如漆点的眸子,苏泽兰愣一下,将手松开。
沉默,空气里升起暧昧之色,他扶过她腰肢的手温热不已,指尖还留有记忆,软绵绵纤细,已经不是小姑娘的腰了,不似他记忆中在雪兰湖畔的那一抱。
窗外蝉鸣声四起,火辣辣地惹人心焦。
“皇后娘娘来了——”耳边传来杏琳的声音,两人方才回过。
李白紫带着贴身侍女细娟,春风十里地走进来,乍一见苏泽兰十分意外,不过很快恢复笑脸,“公主,今日母亲带来单笼金乳酥,拿来与公主尝尝。”
茜雪吩咐杏琳接过来,客气道:“皇后大驾光临,承香殿已是蓬荜生辉,怎么还带礼物,真是折煞我。”
皇家的人天生会说漂亮话,苏泽兰笑了笑,施礼告辞,走出门又被杏琳叫住,塞一盒金乳酥过来,“殿下说供奉带回去做夜宵吧。”
公主还是拿自己当宠物养,他无奈,点头说谢,又道:“殿下若是晚上再打格子,还要劳烦你给我送过来,省得熬坏眼睛。”
杏琳忙回是,眉眼弯弯戏谑:“供奉也太宠了,明日一大早还要去翰林院待职,依奴说更要仔细身子才对。”
“没事——我喜欢打格子。”
他转身离开,杏琳啧啧两声,怪不到招人喜欢呢。
殿内的李白紫还在与公主说话,没讲几句就扯到陛下,茜雪知道苏贵妃得宠,皇后心里难免有怨气,此番来也是为此。
她实在爱莫能助,就算能劝得陛下去栖霞殿,讨人喜欢也教不来。
皇后容貌端丽,按理来讲是个美人,但性子太无趣,陛下毕竟年轻,天天对着那些一板一眼的朝臣早够了,回到后宫就想轻松一点,弄得又和上朝似地,谁能愿意。
可李白紫眼角泛红,又实在可怜。
茜雪捡起块金乳酥,琢磨一会儿,道:“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自然胸怀宽广,能容得下后宫众姊妹,我听说过几日是苏妹妹生日,陛下还没说什么,皇后何不拿来操办啊?”
对方呆了下,苏雪盼已经得到盛宠,如果自己再给那个妖精办生日,后宫岂不都会认为她刻意巴结,以后的日子愈发没法过了。
头低下,只用帕子擦擦唇角,并不应声。
茜雪明白,吩咐杏琳与细娟去端清茶漱口,屋内只剩二人,语重心长。
“皇后,实不相瞒,当初立姐姐为后,妹妹也下了功夫,必然不会害你。皇帝是我的弟亲弟,他最在乎什么,我最清楚,咱们陛下心里装的是天下,男/欢女/爱不过应个景,无论现在谁得宠,只要姐姐坐稳皇后的位置,谁也不用顾忌。皇后最要紧的是有中宫气度,有容乃大,姐姐饱读诗书,怎么会不明白。”
李白紫眉宇有些动摇,仍旧未张口。
公主笑笑,拿起扇子摇了摇,“姐姐只要想着陛下就成,何必在乎外人想法,何况后宫熙熙攘攘,风过一阵吹一会儿,最后还不是要依着圣意。”
皇后抬起眼皮,露出吃惊之色,原以为十七公主养尊处优,不会懂得这些道理,看来是自己孤陋寡闻,生在后宫之人,无论再天真也总有几分厉害,还是姑姑说得对,不如就听公主的话,漂漂亮亮让苏雪盼风光一回。
自己要的是圣心。
金吾执夜,水晶帘动,苏泽兰靠在青枝屏内喝茶,抬头隔着灯火望月。
不一会儿矅竺走进来,呈上封信,眼角流出狡黠的光,“大人,这回可放心了。”
苏泽兰瞧了眼,随手将信放烛火上点着,“你真是个机灵鬼,可知我担心何事。”
矅竺腼腆地笑:“瞧大人说的,奴如此愚笨,哪能猜得到啊,不过是看大人这么晚还不睡,肯定等着信呐。”
对方没接话,拿出一叠宣纸来,用笔敲敲,“不睡是因为有重要的事,就是打格子。”
矅竺满脸诧异,苏泽兰轻笑几声,手执宣州笔,一笔一划开始描格子,小殿下没送纸来,但他知道今日那些远远不够,趁夜弄好,明早赶着给她交差。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