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公服锁住风流,却挡不住眉宇间的艳丽。原来适才姝华说段夫人的故人,竟是他。
目光相遇,两人都顿了顿。
苏泽兰目光滑向树下站的欧阳雨霖,眸子一沉。那位也机灵,深知眼前人一个也怠慢不得,尤其这位苏供奉素来传闻众多,虽职位不高却不容小窥,索性快步向前,恭敬道:“在下欧阳雨霖,见过苏供奉。”
对方抿唇点头,“幸会。”
茜雪的注意力却在段夫人身上,适才两人从树林里出来,虽然一前一后保持距离,可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十分亲昵,恐怕不只是普通故人,越看对方越觉得眼熟,以前肯定见过,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听见夫人继续柔声训着姝华,“不光要抄功课,老君的《太上感应篇》也要多诵读十遍才行!真是太淘气,一会儿看你爹如何罚你。”
“爹爹怎么会罚我,明明是母亲只顾着和旁人说话,把殊华忘了嘛!”
“休要胡言乱语,不许多嘴,罚你再多抄写《常清净经》十遍。”
道经,道姑,她忽地恍然大悟——这位不就是段殊竹的妹妹,以前在三清殿修行,与苏供奉订过亲!
连冷瑶,没错,就是连冷瑶!
十七公主彻底惊呆,段殊竹如何娶了自己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春暖睡鸳鸯(六)
茜雪怔住, 看着消失在不远处的段夫人,心内翻江倒海,当年对方在三清殿修行, 确实很少人知道, 她也是与皇帝在子华殿玩,无意间见过几次,隐约听到已故的薛贵妃提过。
紧接着父皇赐婚与苏供奉,探花郎又忽地被打入死牢,这位小道姑也就不翼而飞。
没想到居然嫁给段殊竹, 成为枢密院主使夫人, 可两人明明是兄妹啊!纵使段殊竹是个宦官,终归有违人伦,果然对方阴狠毒辣,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可惜这般冰清玉洁的段夫人,竟被糟蹋了。
想到这里, 不由露出同情之色,再看边上与欧阳雨霖说话的苏泽兰,原来人家两个才是天造地设一对,若不是被段殊竹横刀夺爱, 早就比翼双飞。
如今十来年后重逢,肯定情愁百转, 心如刀绞,却看对方面色平静,眼尾带笑,仿佛无事发生。
苏供奉果然喜怒不形于色, 内里不知多煎熬。
她本来看到两人从密林出来, 还有一丝生气, 这会儿统统化为同情,倒底人家认识在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眼就更不可名状一些,又伤心又惋惜又忧虑,全交织在一处,落在对面人身上。
苏泽兰余光感受得到,只觉莫名其妙,也不知小殿下满脑子装的什么,此时荡悠悠地瞧着自己,像看一只刚被笼子里放出来的小宠物,还必须是遍体鳞伤那种,要不怎么凄凄楚楚地快哭了。
他不过与冷瑶凑巧遇见,叙旧而已,小女孩的心思真折磨人,比朝堂之上的纷争还让探花郎头疼。
欧阳雨霖仍在恭顺地说话,问着曲水流觞之事,他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心不在焉。
“听说今日是翰林院学士长上官先生出题,想必十分刁钻,到时候在下可要出丑啦,不知供奉坐在哪里?若是近一些,还能帮帮我。”
此话说得谦虚,苏泽兰摇头笑,“我哪有这份本事,欧阳公子学富五车,倒是我才要担心。”
他觑眼向下,看对方悄悄往袖口藏了东西,抿抿唇又不言语。
欧阳雨霖也不是个擅于左右逢源之人,一阵沉默后,两人之间的谈话越发尴尬。
幸而渭水边的集会已开,远处天子座驾的轰隆声响起,伴着人语嘈杂,气吞山河。
就此作别,茜雪哀怨地看了眼苏供奉,抬脚一瘸一拐往后移,脚踝刚才还只是微肿,这会子愈发疼了。
欧阳雨霖看在眼里,差点伸手去扶,想着身上的那盒田七紫云膏,不知该不该拿出来。
“欧阳公子,国子监那边已经在讲话啦。”苏泽兰从身后走来,慢悠悠地提醒:“晚了可不好。”
他才呆呆应声,无奈随对方一起离开。
留下十七公主靠在大树下,兀自叹着气,前尘旧梦一起涌上心头,脚疼也顾不得,满脑子都是自己编织的往事,有关苏供奉与连娘子的枝枝蔓蔓。
渭水河畔越来越热闹,国子监与翰林院对垒,盛世空前,取一条清溪流下,婉转流过草甸山石,众学子于两边落座,上游见一石板横桥,国子监祭酒裴锦晟命人将盛满美酒的金杯放入水中,翰林院学士长羽毫落下,拟题春潮带雨,酒杯停下便要赋诗一首,不成者则罚酒一杯。
皇帝下榻在河边的望舟亭内,彩旗迎风招展,雉尾扇层层叠叠,身边全是太监宫女,大臣命妇,挤得直教人透不过气来,天子蹙眉,也不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热闹,抬眼环顾四周,不知皇姐跑到哪里去,就会躲清闲。
身边的苏雪盼抿唇一笑,她长了个水晶心肝玲珑心,早看出陛下不耐烦,趁乱附耳道:“陛下,这里闹哄哄得不舒服,看也看不清楚,陛下何不到溪边去逛逛呢,省得带这么多人。”
旁边的李白紫听到,低声哼了句,“集会之时,天子理应坐在亭中观赏,俯瞰全景以显示皇家威严。”
对方眼尾一挑,和没听见似地,娇娇俏俏作揖道:“陛下,等会儿曲水流觞的头名选出来,要如何封赏啊?”
众人瞧她问得有趣,目光都落下来。
棠檀桓抿了口清茶,笑:“苏娘子想如何赏?”
苏雪盼一双眸子顾盼生辉,俏皮地:“金银珠宝只怕谁也不缺,何况俊生儒雅,赏这些东西岂不俗了。奴刚才来的时候,瞧两边兰花开得好,陛下何不去亲自采了些,赏给各位学子,也好让他们今日讨得好姻缘呐。”
上巳节男子赠兰花,女子扔芍药,互通款曲,赏兰花听起来确实别致。
天子垂眸,唇角上扬,“苏娘子聪慧,朕准了。”四周立刻附和,又是一番啧啧赞叹声。
皇帝携苏雪盼与几个近臣往水边去,只留下李白紫在一堆嘈杂的人声中窝火,“苏雪盼这个妖精,鬼主意真多,生下来就能妖媚惑主!”
一袭墨绿色腰封系出楚腰纤细,灵蛇髻上金步摇生资,珍珠耳环如水波起伏,落下阴影,荡在绣满迎春花的粉蓝襦裙间,苏雪盼好似俏丽无双的精灵,捻着罗裙走在碧绿草丛间。
“陛下,咱们可算出来了,亭子里闷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