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娇也跟着跪下来。
少年转过身,眉眼被斜照进窗子的光描绘了一番。
王裕夫妻二人不是云城人,更不常来此地,认不出来面前的人正是萧大将军的嫡子。
嵌了银丝的黑色锦靴停在两人面前不远处,坐了下来。
“你年前在万书铺的那桩生意,为何被退了?”萧矜问。
“什么?”王裕先是惊讶了一下,脑子又转得极快,立即回道:“是那东家说不能按时间交货,所以才将小人的定金退了的。”
“哦?原来不是因为你胡搅蛮缠,想要店铺提前交货,否则就退你十两银子,才逼得店家退了这桩生意。”萧矜面容平静,声音轻缓,好似跟人在闲聊。
王裕却出了一身的冷汗,身子发起抖来,“小人、小人知错。”
萧矜往旁边一瞥,看了柳花娇一眼,又道:“你这妻子又是为何频频打听一年轻男子的消息?”
柳花娇听到他点了自己,也吓得不行,忙道:“民妇不过是随口一问,并非故意打听。”
萧矜浅喝了一口茶水,说:“五日之内你们上门七次,其中有四次你都在打听他的消息,还敢说自己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想说实话,就等着出了正月再回家去吧。”
他年前就接到这夫妻俩在店铺闹事的消息,还害得陆书瑾毁了这桩大生意。这也就算了,偏偏这个妇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听陆书瑾的消息,萧矜听后就窝了一肚子的火。
他自个想得要死都不敢下嘴的人,倒还被一个有夫之妇给惦记上了?
萧矜一刻都忍不了,刚闲下来就立即把人提过来,打定主意要好好吓唬一番。
“再敢说谎糊弄小爷,就先一人交代两根手指头!”萧矜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凶狠地瞪着他们,发出的响声把夫妻俩吓得打哆嗦。
王裕恼怒地横了妻子一眼,低斥道:“快将原因与大人说来!”
柳花娇无他法,只好颤着声音说道:“大人饶命,是民妇见那少年颇像一位远亲,所以才几次三番打听。”
“远亲?”萧矜皱起眉,意识自己方才想错了方向,他问道:“你家在何处?”
“杨镇。”
萧矜眉头一扬,他记得陆书瑾的确说自己从杨镇而来。
“是你什么远亲?”他问。
柳花娇就道:“是我出嫁前,家中主母的亲外甥女,她幼年便无父母,抚养她的祖母过世之后便被接到了我家,但她常年闭门不出,我未曾与她见过几面,只知道主母给她定了亲事之后,她私自出逃,至今未能找到……”
“胡说八道!”萧矜哼声道:“他分明是个男子,怎的又像你主母的外甥女,性别都对不上你在此蒙骗谁?!”
眼看着少爷要发火,王裕气得抬手甩了妻子一个巴掌,怒道:“快快老实交代!”
柳花娇被打得惨叫一声,捂着半边脸哭,将话一股脑全说出来:“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我那主母的外甥女名唤陆瑾,我是听到店铺的东家叫那少年陆兄,又见少年的脸着实有几分熟悉,所以才起了疑心打听的……”
“陆瑾?”萧矜听到这个名字,心脏登时重重一跳,脸色猛地变了,霍然站起身眼睛死死地盯着柳花娇道:“哪个陆,哪个瑾?!”
柳家的姑娘都学过认字,柳花娇早年就跟着父亲跑生意,辅佐主母管理后院,自然知道陆书瑾的名字如何写。
她忙道:“陆地的陆,瑾是斜王旁,美玉之意的那个瑾。”
萧矜脑子木了。
他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那表亲,是什么时候出逃的?”
“去年八月初。”柳花娇答。
“她多大岁数?”萧矜的呼吸有些不稳,极力压制着心里的轩然大波,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猜想自心底破土而出,迅速抽芽。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妇人,呼吸都在无意识间放轻了,企图从她嘴里听到自己期盼的答案。
“十六。”柳花娇道:“过了年应当十七了。”
萧矜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颤,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膛,尽管他在努力克制着情绪,但连王裕和柳花娇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大人……”王裕害怕地喊了一声。
“你家在何处?”
柳花娇茫然。
“你家在何处!”萧矜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柳花娇打了个哆嗦迅速回答:“杨镇东明街柳氏。”
萧矜立即大步出了门,速度极快,等夫妻俩反应过来时,门口就什么人都没了。
“萧矜,我没有爹娘。”
“我自小在姨母家长大,至少吃饱穿暖,比之那些无人收养流浪街头的孤儿不知好了多少。”
“我曾徒步从杨镇走到隔壁镇子,走了两天一夜。”
这些都是陆书瑾在与他闲聊时无意识说出来的话。萧矜从前还怪,为何陆书瑾来了云城之后从未接到过家人寄来的信或者银子,更鲜少提及自己的家乡。
现在终于算是明白了,那是因为她根本就是逃出来的!她被姨母订了婚之后不满婚事,私自出逃自此,女扮男装考入学府,所以她在城北区租了半年的破院子,从她到云城来的时候起,压根就没打算再回去!
萧矜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信息,一时又觉得自己蠢笨。
早该想到的,陆书瑾身材瘦小,面容娇嫩,乍一看仿若男生女相,穿上女子的衣裙也没有任何违和。先开始还不太熟的时候,他就觉得陆书瑾有些小姑娘的娇弱感,当时不以为意,竟是无论如何也没怀疑陆书瑾的性别?!
若陆书瑾当真是个姑娘,当真是从柳氏逃出来的,那他这些日子的痛苦就彻头彻尾地成了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