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身去关上了门,将风雪挡在门外,房中就显得既冰冷又孤寂。
萧矜点上了灯,也点燃了暖炉,取了一张毛毯盖在陆书瑾的身上,将她的双手从毯子中拿出来。
她的双手冻得冰凉,小巧白皙,指头泛着红。萧矜就一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用干燥的温暖去捂她冰凉的手。
他干脆在软椅的边上盘腿坐下来,与陆书瑾的脸相隔不过半臂长。
如此近的距离,他终于再一次将陆书瑾的脸仔仔细细地收在眼中。
她的睫毛很长,又密,睡着的时候显得乖巧极了,眼皮底下藏着的是一双墨黑的眼眸,有时候像是黑曜石,有时候又像紫得发黑的葡萄,总之非常漂亮,让人看一眼就不舍得将视线移开。
萧矜有意无意地捏着她的手指,力道很轻,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没动。
掰着指头数一数,萧矜已经有四十三天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陆书瑾的身边了。一开始不适应没有她的午膳,不适应没有她的丁字堂,总是会在上课的时候将视线撇过去,但落在眼中的已经不是陆书瑾细嫩的后脖子,午膳时也再不能喊她来一起吃饭。
萧矜记得她吃饭的样子,很文雅。她喜欢用左边的牙嚼东西,于是萧矜也在无意识之间喜欢坐在她的左边,看着她白嫩的脸颊鼓起来,慢慢地咀嚼,然后咽下去,不慌不忙地吃下一口。
吃得慢,也吃得细,但是给她的东西她都能吃完。
萧矜这样想着,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摸到一片冰凉。
他起身出了房,摸去膳房,打算先烧些热水给她擦擦脸和手,驱寒。
一进膳房,萧矜就看到桌子上的菜还没清理,两菜一汤。
但他注意到桌上摆了五副碗筷,第一个念头是疑惑五个人就吃三盘菜,能够吃吗?
但是紧接着他发现,其他四副碗筷是干净的,只有其中一个碗还余下点汤底里的葱花黏在碗边上。
是陆书瑾一个人吃的年夜饭,且如此简陋的年夜饭,她也没能吃完。
萧矜的心好像被什么冲击了一下,当即就有些难受得受不了,像是浸满了水的棉花,变得沉甸甸的,有种难言的情绪膨胀。
他烧了水,兑上一点凉的,端去了屋中,搁在软椅旁边的地毯上,用棉布浸湿然后坐下来往她脸上擦拭。
萧矜的力道极轻,先是用热意焐热了她的脸,再从眉眼间细细擦过。
然后又抓起她的右手,将袖子捋起来,擦着冰凉的手。
擦完右手换左手,他刚把这只手的衣袖往上捋,忽而就看到细嫩的手腕上缠着几圈金丝赤红的长缨。
他一下就认出这是腊月初那回他拽下来给她系头发的玉佩绳。
萧矜读过万卷书,但在这一瞬间,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像是一场进行在无边荒漠之中的绝望之途,就在他被灼热的曝晒和锋利的风沙伤得筋疲力竭之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汪澄澈的清泉。
他目光定住,喉咙干涩。盯着陆书瑾的手腕久久未动,半只手覆上去,用拇指轻缓地摩挲着赤红长绳,像是亲昵地触碰。
心脏完全泡进了那汪晶莹剔透的泉水之中,这些日子以来的苦涩与痛苦被洗刷殆尽,随即而来的是满满的酸胀。
萧矜许久都没动弹。
陆书瑾却忽然皱起眉,露出痛苦的表情,嘤咛道:“好痛……”
萧矜吓了一跳,丢下手中已经完全冷却的湿布,低头过去问她,“怎么了?哪里痛?”
陆书瑾醉意朦胧,听到了萧矜的声音,本能地往他的方向靠过去,虚虚地睁开眼睛,恍惚间看见了萧矜。
她一时间愣住,完全没料到萧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明白自己原本坐在檐下看雪看烟花,怎么就回到了房中。
“萧矜?”陆书瑾迷茫地看着他。
萧矜低低应了一声,“嗯。”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看我?为什么?”
“今日是年夜。”他有很多答案,但只说了最简单也是最浅显的一条。
陆书瑾不再问了,她看着萧矜,面上的疑惑之色褪尽,变成了一种非常平静的表情。
萧矜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又问:“今日哪里都没去吗?”
“去了宁欢寺。”陆书瑾说:“那里很多人。”
“对,今日的宁欢寺是热闹。”萧矜也附和。
陆书瑾又不说话了,她好像没什么表达的欲望,只是一直盯着萧矜。
萧矜低头,用指腹揉了揉她手腕的红绳,问:“为什么把这个戴在手上。”
陆书瑾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赶忙用右手捂住了手腕,把左手往后藏,像是不想给他看见。
手却一下被萧矜握住,他说:“我都看见了。”
陆书瑾听后,嘴角往下沉,先是强忍了一下,但终是没能忍住,扁着嘴泄出了一声哭腔。
她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睛迅速盈满液体,泪水决堤一般从眼角落下来,连成了串。
跟之前哭不同,之前她哭起来都是无声的,表情也没太大变化,但这会儿许是喝了酒,许是心中的难过太多,一张脸上满是委屈,哭着问他:“萧矜,你为什么食言?”
萧矜瞬间不知所措,看见她的眼泪时心中酸苦极了,抬手想去擦她的泪,低声哄道:“别哭别哭,都是我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