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矜听了这话,头低了下去,更显落寞:“买不得,也不能买。”
萧云业摸了摸下巴,便道:“那是什么品种的玉,你告诉爹,爹厚着脸皮去找皇上要赏赐去。”
萧矜说:“世间独有,再无第二块。”
萧云业道:“不可能,哪有玉是独一无二的,同样的品种更漂亮的玉多了去了。”
萧矜将唇抿得紧紧的。
过了会儿,萧云业叹了口气,半点没有大将军的样子,盘腿坐下来,道:“你爹我活了大半辈子,憾事多到十只手都数不过来。这人生不如意本就十之八九,这世上求不得之人太多太多,你总要学会放弃,接受放弃。”
萧矜又何尝不知呢。
他跪在萧家祖宗的牌位前不起,从双膝疼痛难忍到双腿麻木无感,冬季夜间的祠堂冷如冰窟,萧矜跪上一夜身子就完全僵住。
他饿得肠胃痉挛,头昏眼花,却仍是咬死了牙关跪得笔直。
这自虐一般的行为无非就是为了消磨他心中那些不该出现的念想,将躁动磨平,将挂念撕碎,让自己的头脑重归清醒。
可纵然身体疲惫到了极限,心头也被撕扯得鲜血淋漓,只要萧矜色有片刻的恍惚,他就能看到暗色中翩翩起舞的银色蝴蝶,看到陆书瑾身着雪白衣裙,黛眉朱唇冲他莞尔轻笑。
成了他不可磨灭的,藏在心底最深处永远也见不得光的罪孽,甚至连最亲近的亲人都无法说出口。
他不是求不得,而是不能求。
他跪在祖宗牌位面前,企图用此来惩罚自己,涤清身上的罪,碾碎那几乎将他淹没的妄念。
无用,全都无用。
他就是想得到那块玉,做梦都想。
“我该如何是好……”萧矜低声喃喃,夹杂着飞蛾扑火的狂热与绝望。
“儿啊,想开点,你年纪还小呢,日后定会碰见更想要的,若每次都得不到,岂不是每次都要这般惩罚自己?”萧云业劝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别跟自己过不去。”
只有这么一块,往后再也没有了。萧矜心里清楚。
他情绪越来越激动,最终因身体撑不住,双眼一花便晕了过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萧矜身子骨硬朗,一场病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吃了饭喝了药,不出几日就恢复如常,去了海舟学府。
丁字堂还是一如既往的吵闹,他一进去便立即有人像往常一样围上来,萧哥长萧哥短地叫着。
萧矜往日还能笑着应付一二,如今却是完全没有心情的,冷淡地回到位置上,谁也没理。
众人都以为是萧将军回来之后责罚了他,导致他心情不好才会如此,便也没再纠缠,各自散了。
萧矜落座时,季朔廷和蒋宿已经在座位上,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陆书瑾的座位投去目光。
那里平日里会摆着整齐的笔墨纸砚和书本,现在只剩下一张空桌子。
“别看了,人都走了两日了。”季朔廷拖着腔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去哪里了?”萧矜下意识问。
蒋宿扭过头来,撇嘴道:“他回甲字堂了,我和季哥挽留许久,他都没留下。”
萧矜收回,只觉得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块。
见他没什么反应,蒋宿又道:“萧哥,你去把他叫回来吧,陆书瑾那小子虽平日里看着老实乖巧,实际性子倔得很,只听你的话。”
这话像是往他心头上剌刀子,痛得难以忍受了。
萧矜就微微皱眉,说道:“他自有他自己的去处,何必妄加干涉。”
蒋宿泄气,将头扭回去,不再说话。
丁字堂再没有了那个会在闹哄哄的学堂里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看书的小书生,萧矜的目光晃过去时,也再也看不见她勾着头露出的白皙脖颈和小巧的耳朵。
起初萧矜极为不适,又要极力掩饰,心情一直处于低落状态。
过了几日,他渐渐习惯了这种钝刀划出的伤口,重新披上了伪装,变回从前的模样。
萧云业回城,萧小少爷自然收敛起来,不再去春风楼砸银子,也不再频繁旷学,只是身边终日还是围着一群纨绔子弟,走到何处都是众星捧月。
而海舟学府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丁字堂在甲字堂的北边,萧矜等人平日里不去食肆也不去舍房,并不会路过甲字堂。
但这日萧矜的饭菜在送过来时凉了,几人便决定去食肆吃一顿。
就这么往南走了一遭,便在石像前遇到了陆书瑾。
萧矜季朔廷蒋宿等人从食肆回去,往北走。陆书瑾则要去食肆吃饭,往南走,在石像的一前一后处正好碰上。
蒋宿先瞧见了她,咦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那是陆书瑾吗?”
很小的一声,却还是在周围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被萧矜捕捉到了,他立即侧目看去,就见陆书瑾从石像的另一头走过来。
她仍旧穿着雪白的院服,长发高束垂下长长的发带,鼻尖冻得通红。
如寒天下甘冽的清泉。
“陆书瑾!”蒋宿高声一喊,陆书瑾应声看来。
她脚步停得突兀,第一眼就对上了萧矜的视线。
下一刻,萧矜将视线移开了,头偏过去,没有丝毫波动和停留,如看到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