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们不知道,公司再大,能够信任的人却永远只有那么几位……而要进行这种事情,除了亲生骨肉之外,没有其他人值得信任。」
「不过这也让令公子无法置身事外;」向对方喊话的她,一边悄悄地把我的手引进她的裙旁:
「警方会在明天一早搜查贵公司。我觉得您现在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把有关『教授』的资讯整理起来,往后提供给警方的话,或许可以减免一些罪责。喔当然,蓄意杀人罪是免不了的,我们必须要给我们的外国朋友一个公道。」
「那些泰劳的命也就值几万块而已。如果都要负担杀人罪,多一、两条也没差,不过你既然知道『教授』,就该晓得这件事情会被压下去。我跟『教授』认识二十多年了,我没让『教授』失望过,『教授』也不会让我失望。」
「您就没想过是『教授』让我们来揭发您的吗?」少女把她裙里口袋的一副手銬交给了我,让我收进裤子口袋中。
「如果是这样,他何必通知我来呢?」
施达軻的甩了甩手中的西瓜刀。
「藉您的手来除掉我吧。」少女耸耸肩:「非常名符其实的『借刀杀人』。」
「你觉得我会选择相信一位合作二十多年的好伙伴,还是一个见面不到二十分鐘的小妹妹?」
「我已经把真相告诉您了,信不信随便您。」
少女退后半步对我耳语:「巴拉蒙编造的故事是假的,那样的山坡林地我们不可能逃得出去,只能放手一搏了;我对付施达軻,你对付他的儿子。」
「你不是有手枪吗?」
「那是最终手段。跟警察解释枪响还有回收弹壳会很麻烦。」
「了解。不过就算我再迟钝,也看得出来你很在意那把西瓜刀;我来对付施达軻。」
「……好吧。虽然我会一些特殊的防身格斗术,但我得承认我不擅长应付刀具。不过我要求你:绝对不能受伤。你要是流了一滴血,我会从你伤口里挤出十滴。」
噢,听起来就好痛。
「你们讨论完了吗?」
施达軻甩着手中的刀:
「真怀念这个手感啊,三十几年前,我就是靠着一把西瓜刀在道上混的,当时大家都叫我『上校』──」
「没兴趣听您的当年勇!」
少女一喊便向对方衝了过去。我紧跟在后。在那两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少女已经从怀中掏出一小罐铁瓶:
「学长摀鼻!」
听到她的指令,我立刻摀住口鼻,少女便押下喷嘴,旋即一团水雾遮蔽在对方与我门之间。我看着施达軻反射性别过脸,并且闭目咳嗽,趁隙想一举踢掉他手中的西瓜刀──却没料到力道不足,未能使他松手。
至于那罐防狼喷雾的效果似乎也很有限,看来只能短暂地吓唬对方,并不会產生多少实质的伤害。
施达軻站稳了脚步,红着眼举起西瓜刀朝我猛刺横劈。
虽然貌似毫无章法,但也许正如他刚才说的,曾经是用这把刀闯出名堂,所以并不是胡乱挥舞,每一刀都准确瞄准了我的要害──而我光是闪躲就来不及了。
昏暗的夜色下,儘管有工寮忽明忽暗的灯光,但他不需要看清楚我的身影,只管挥砍长刀就能攻击我,而我只要看不清他的身影,就找不到反击之处。
我几度试着在他刀子挥空的空档,想侧击他的腰部,却怎样都抅不到对方。
──与当时从霍甫杰的身后突袭不同,一旦与对手面对面,那一天的无力感在度涌上心头:
距离不够。高度不到。
再一次,还是落空。
彷彿是自己的腿不听使唤一般,无论怎样攻击,都是失败。
──明明抓到了破绽,却没办法击中对方的要害。
──又要被对方得分了。明明看穿了他的动作──
我勉强闪开这击,但刀刃却划破了我的衣袖。
──无法回避。
这次是胸口的毛衣被割出一条缝。
──再一次──
距离不够。明明我的腿够长,肯定能击中的──
──但我不敢,尽情使用我的膝盖。
一阵痛楚从我的手臂传来。刀刃割过我的肌肤,划出一道湿黏的轨跡。
啊……糟了,等一下要被夏络儿挤血了。
我喘着粗气,汗水从我的每个毛细孔迸流而出。
『你以后再也不能从事激烈运动』
耳边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天,医师说的话。
『这一场如果输的话,三连胜就止步了』
教练的话。
『吶,你为什么要练跆拳道?』
年幼的自己说的话。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自己的话。
压在胸口的字句,让我无论再怎么大口、再怎么急促吸气,都呼吸不到氧气。
又一阵刺痛。腰际被刀刃擦过。
我看到了对方的狞笑。
至少……至少……只要一击。给予对方一击的机会……
『──但,你现在在这里。』
背对着夕阳的少女讲的话。
『我需要你。』
被打的话,就踢回去。
没有价值的话,就为自己创造出价值。
不想可有可无的话,就让自己变成绝无仅有。
抹不乾的汗水。面对强敌时的血脉喷张。濒临自我极限的突破。
──使我紊乱的呼吸变成规律的喘息。
我想要保护自己。
我想要保护她。
我想要保护,这个身体所能够承担的一切存在。
并且,我可以做到。我相信自己做得到。
闪过了白恍恍的西瓜刀。我看到了他的破绽。
「喝────!」
我的脚板击中对方的手,使那把刀飞了出去。
「哈─────!」
一个回旋,我感受到从脚尖传来厚实的碰撞感。扭曲变形的金框眼镜在空中解体。
地上传来肉体撞击的回响。
但这次,我站立着。
判断对方应该已经没有任何起身的可能,我没有拿出手銬,只是尽可能调整自己的呼吸,然后赶忙搜寻少女的身影。
只见另一头,身形娇小的少女与挥舞着铁棍的壮汉仍在缠斗。
儘管壮汉看起来只是拿着铁棍胡乱挥舞,但身形的落差使得少女只有拼命闪躲的份,毫无招架之力。壮汉看起来已是气喘吁吁,然而少女也显露出疲态。
正当我准备前去营救时,夏络儿却突然反常地往壮汉的方向直线扑去。对方也把握了这个机会,举起铁棍,眼看就要对少女迎头痛击──
少女甩出肩上的斗篷,对方反射性地别过脸去,此时她猛然一个低蹲,往上跳──
左腿击中对方的跨下。
右腿蹬向对方的下頷。
一个华丽的后弹,双手有如展翅高飞般保持平衡的少女稳稳地落在地上。壮汉也重重地坠落在地,不省人事。
「………………靠,」千言万语只能浓缩成这个字。
这是什么特技表演啦!你是马戏团系喔?
她捡起的地上的劈肩斗篷,拍了拍上面的尘埃,儘管有些喘息,但仍优雅地调正了一下帽子与领结并穿回斗篷。然后踏着看似轻巧的步伐去拿回被扔在路边的书包。
而我也找回刚才被甩到一边去的书包。
「你那边也结束了吗?很好。我想你应该已经找回了在上一场赛事失去的自信,黑带二段的华德昇选手。」
也许是夜色昏暗与距离的关係,她似乎没察觉到我的伤口。
「现在,我们只需要等警──」
少女猛然抽出藏在裙底下的手枪,双手挺直,对我举起枪管。
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火药的迸裂声撕开了整个寧静的夜空。
「啊呃!」
一声惨叫从我身后传出。我回头只见施达軻离我三步之遥,甩开手中的西瓜刀,抱着自己的左小腿跪倒在地。
「我不是把手銬给你了吗?」
她放下手枪,语带责备地说道。
我迅速跑到不停哀嚎的施达軻身边,朝他的后脑勺用手刀劈了下去,使他昏迷以减轻他的痛苦。我撕开他的衣袖,扯下一块当成绷带帮他的小腿止血。不过掀开他的裤管后才发现,少女巧妙地只让子弹削过对方的小腿,虽然看来也是血肉模糊,但并非贯穿伤。而少女只是缓步走过来,从我的口袋中取回手銬,把对方的双手牢牢銬在后背。
「真麻烦,还得把枪声跟弹壳的事情蒙混过去……真是的,所以,我才说,我不喜欢找警……」
身旁少女突然像断了线的人偶一般,双腿一曲,整个人崩落在地。
「夏络!」
我赶忙衝刺过去搂住她,在她的全身还没摔在地上之前,抱住了她的肩膀顺势让她下半身斜躺在地上。
「夏络!喂!你怎么了!你刚刚受伤了?回答我啊,夏络!」
可恶,难道是在我没看到的时候,她被对方用铁棍攻击到了吗?
我横抱着她,发现她全身早已大汗淋漓,胸前剧烈的起伏,看似并未止住喘息──当然我也是。我着急地审视怀中的少女,除了衣服被汗水浸透,丝袜有零星的破损──应该是擦过地面造成的。鞋子上也有一些擦痕。但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我拨开她的瀏海,试图检查她的额头:
「夏络!你醒醒啊,夏络!」
少女在我怀中被摇醒。她半睁着眼,看到我的手臂:
「……你受伤了?我不是一直要求你不准受伤吗……」
夏络儿有气无力地说道:
「等一下得、好好处罚你……」
「先别管我,你哪里受伤了,夏络?伤口在哪?喂!夏络!」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盖下眼帘,垂下了头。随着她呼吸的频率越来越缓慢,手中的少女躯体似乎越来越沉重。可恶,如果我是医生就好了,至少我若是具备急救方面的知识──
「──真是,又搞了一个大案子出来呢。」
身后突然传出一个浑厚的男声。
靠着对方背后由车头灯投射出来的光源,只见一个穿着衬衫、套着休间西装外套,戴着细框眼镜,梳着一头俐落的短发、一副学者模样的人,身后带着两个身穿全套黑西装的男子,缓缓走近。
「你真是会给我惹麻烦,夏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