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殿中席地而坐,从天亮聊到天黑,立果拼命邀功说自己为了重建殿花了多少功夫、蒐集了多少资料,连建筑图纸都学会画了,族人也日日动脑回想有关殿的每一处细节,只求尽可能重现当年殿的辉煌,我这才知道自去年青冥族洗刷冤屈后,他们便已着手此事,如今回想立果与我的通信中她老问起殿之事原来皆是为此。
他们问起我除掉言燁的过程,我虽早在信中言明是毒杀,但他们仍旧迫不及待想听听完整的復仇故事,言燁是青冥族共同的敌人,能听见他是如何一步步掉入陷阱、气绝身亡,对每一位族人而言都是一种情绪的抒发、亦是无比的享受。
我自然无法将新月草与极乐果之事实话相告,关于毒物之事草草带过,骗他们说是言羲寻来的剧毒,幸好他们沉浸在欢乐中,并未察觉故事的蹊蹺之处。
直至有人肚子咕嚕作响,我们才发现戌时已过,立果喊着今夜必要好酒好肉大吃一顿,随后带着大伙儿忙活起来,有人忙着烹飪、有人忙着搬桌椅、有人忙着张囉碗筷,我想帮忙,立果当场损我笨手笨脚、禁止我入厨房,旁人也附和她,有时真觉得立果比我更有大祭司的样子。
既无事可做,我在殿中各处晃悠,细细看着一砖一瓦,立果他们确实下了苦工,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相似,可惜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我走回曾经的寝室,每样摆设、每个傢俱还是我离开前的模样,彷彿从未歷经这八年,我走上看台,可惜过往的阿锦州只剩一座殿,除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戈壁,再无其它。
八年前,阿锦州被屠戮的前一夜,我和隐隐就在这儿说话,他为我撑伞挡雪,他说从不怕我,若我当时便懂得感情是何物,我们会有不同的结局吗?
不,在这片苍穹之下,无论是他或是我,都逃不过苍穹的作弄,我和他……终归无法相守。
身后脚步声一步步靠近,有那么短短一瞬我脑中晃过隐隐的脸庞,天真以为一回首见到的会是他,可臆想只是臆想,隐隐不在了,他……早就不在了。
「言羲。」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他。
他在我房中绕了一圈、粗略看过一眼后,道:「原来这便是你成长之处。」
自我当上大祭司的第一日,殿便告诉我我的身份崇高如斗重,此后除了苍穹,再无人可令我屈膝跪拜,化名嬁奴、入宫为奴那段时日我跪过很多人、拜过很多人,皆是情势所逼,可今日我的屈膝、我的伏首全然出自真心。
「此生我从未真心敬拜一人,你对青冥族的恩,有生之年必当铭记于心。」
我跪他不是因为他是巴夏王,而是因为他所做的这一切,我心中明瞭重建殿是他的意思,将族人带回阿锦州也是他的决定,立果他们不过从旁协助、全力配合,起先我们仅是相互利用的关係,在一次次的磨难与困境下,那单纯的利益关係早已悄然变质,我说不清、道不明,唯有心底确信自己已将他视为一个朋友,一个与眾不同的朋友。
对我的跪拜,他侧过身子避开、不愿领受,笑道:「殿之中,大祭司能拜、该拜的仅有苍穹大,我一个小小的王怕是没资格受你的礼。」
我起身,回嘴:「可我在猗桐宫早不知跪了你多少回了。」
「你说的,那些皆非真心,那便不作数。」
「无论如何,一句谢还要的,言羲,谢谢你。」
「若真要谢我,我倒希望你铭记于心的不是我的恩,而是其它的东西。」他一派轻松地走向床铺,一屁股坐上软绵的床上,望着我道:「你应当了解我,我做这些不为苍穹大、更不为青冥族。」
即使青冥族恢復清白,他作为巴夏王也没有义务重建殿,他的用心全是出自情分,我懂,却不知如何回报。
不是,我不是不知如何回报,不过无法抉择罢了,他曾明言碍于大祭司身份、他清楚无法同我共结连理,只求我以国师之姿留在他身边,其实我能做到的,可若我应承了他成为巴夏国国师,我对隐隐的承诺又该如何?
隐隐为了我一生刀光剑影,最终失了性命,他还在那一边等着我,我……不能对他食言。
我为难之祭,言羲开口解围:「难得你族重聚一堂,暂且先别想这些了,好好同他们叙旧,我们的事……都等了这么多年,我有耐心。」
言毕,他离开了我的房间、离开了殿,随着车队在殿不远处扎营安身,他将殿留给了我、留给了青冥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