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了热姜茶,小远,帮你爷爷倒一杯。”
熟悉的温润女声滑进黎彦耳中,他猛睁开眼,循声看去。
一时半会,他以为还在梦中,恍惚中唤了声:“霭霭……?”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把邵遥认成了纪霭。
纪霭听见了,手中动作一顿,眼复杂地看向他。
邵遥抿唇忍笑,两颗眼珠子滴溜溜,视线在两位老人脸上来回跳。
她不知道黎远有没有见过这样张圆了嘴、一脸呆相的爷爷,反正她是没怎么见过表情这么怪的奶奶。
黎远从老太太那儿接过来保温壶,睨了一眼鬼灵精怪的姑娘,再看回爷爷:“嗯,邵遥奶奶听说你被救护车拉走了,过来看看你。”
这次不是认错,黎彦一颗心跳越蹦越快起来,手按床板就想起身,都忘了自己手背还连着针。
一阵骤疼窜上脑门,他疼得呲牙咧嘴嘶气。
黎远皱眉,走上前检查他的手背,凑在老头儿耳边小声调侃:“你冷静点儿啊,别像个青头仔一样。”
黎彦白他一眼,嘀咕道:“你才是青头仔……”
青涩少年被戳中痛处,“嗤”了一声:“早知道就不帮你通知老太太了。”
“哦,那祝你早日——”
“啧!”
“快给我倒茶啊。”黎彦的目光一直落在纪霭脸上,余光瞥见她怀里的购物袋里还装着一个保温罐,粉色的,
他哑声问:“那个壶里装的是什么?也是茶水吗?”
两个小孩没回答,纪霭只好自己回答:“是皮蛋瘦肉粥,小远说你还没吃中饭。”
黎彦眼里渐亮:“是你专门煮的啊?”
“没有专门……我中午吃剩的。”
“那肯定比酒家酒楼的好味道。”黎彦冲孙子使眼色,“快帮我舀一碗。”
黎远白眼快要翻上天,把刚倒好的姜茶塞到老头儿手里,又跟老太太取来保温罐:“奶奶,我来吧。”
“好。”纪霭还带来碗勺,一并递给黎远。
一打开保温罐,香气立刻跑了出来。
黎远边舀粥边问爷爷要吃多少,老爷子像嗷嗷待哺的鸟崽,伸长脖子说“再多点儿、再多点儿”。
但老爷子一只手还在吊针,只有右手能用,黎远本想帮他端碗,这时有机器护士驶过来,大声问:“黎彦家属是哪位?麻烦到柜台办理一下住院手续——”
邵遥反应非常快,差点儿就像课堂上回答问题那样举起手:“啊,我陪你去!”
黎远端着碗,看看机器人,又看看爷爷,最后看向女友,一脸为难样子。
气氛凝固片刻,机器人大大的脑袋瓜子有些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歪了歪头,眨了眨眼:“黎彦家属,留观床位很紧张,这边麻烦您尽快办理手续哦。”
纪霭轻叹一声,对着黎远伸出手:“给我吧。”
黎远道谢:“那就麻烦奶奶你了,我和小遥去去就来。”
把“烫手山芋”交出去,两个小孩快步离开,不想在那里当光灿灿的“电灯泡”。
纪霭找来一张塑料凳,放在病床旁,刚坐下,就听见黎彦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我自己吃就行了。”
纪霭没看他,把碗递到他面前,慢悠悠道:“当然是你自己吃,难道你还想要我喂你啊?”
“我哪敢这么想?”黎彦嘴里嘟囔,嘴角却往上提。
他拿起汤羹舀了一勺,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果不其然被粥烫了舌尖,“哈斯哈斯”地喘气。
眼角已经开始跳了,纪霭压住心里往外冒的烦躁,语气有些不耐:“你都已经七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总冒冒失失的?”
黎彦惹了骂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还有点儿愉悦:“在你面前我就是这样啊。”
纪霭鼻哼一声:“男人至死是少年是吧?”
这句话听着有“陷阱”,黎彦装傻不答,再舀了勺粥,这次吹了吹,才往嘴里送。
香粥浓郁黏稠,他连吃了几勺,声音含糊地夸赞:“好吃、好吃。”
纪霭见他精不错,有些狐疑:“黎彦……”
“嗯?”
“你该不会是……故意掉进湖里的吧?”
黎彦差点儿一口粥喷出来,瞪圆了眼:“我是这种人吗?!”
纪霭抱臂“哼”了一声:“你怎么不是?以前我一不理你,你立刻装病,这种事情还发生的少吗?”
黎彦气笑:“那你明知道我装病,还不是每次都来看我?”
那些本该甜蜜美好的青春回忆,此时似刀似箭,无情地在当事人心脏上划出血淋淋的口子。
两人不约而同的顿住,陷进各自意味不明的情绪中,一时没再说话了。
粥碗很快见底,黎彦意犹未尽:“我还想再来一碗。”
纪霭没同意:“别一口气吃那么多,先缓缓,等会儿消化一些再吃吧。”
她站起身:“我去把碗洗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黎彦点头。
纪霭洗完碗回来,远远看见老头儿一人坐在病床上。
他手里拿着茶杯,低着头,一直挺得很直的背佝偻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投在白墙上的影子很薄很淡,显得格外模糊。
她脑子里还一直盘旋着黎远没多久前说的那件事。
诊疗机,剩余寿命,还有五年零八个月,这些词语像针尖,一下下扎着她的心脏。
她并不完全信任那种“高科技”,但生老病死是必经的过程,不是五年零八个月,那可能是六年零八个月,也可能是叁年零八个月……
她已经经历过许多亲人爱人离世,本来以为,接下来应该就是别人来参加她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