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陈圣砚努力让自己不紧张,自己也应该鼓起勇气往前走才是。这种让人踌躇不前的事就是应该早点解决,早死早超生。
两人抵达prs,一打开店门,柜檯后的曹一郁立刻抬起头
「好久不见,很高兴看到两位再次光临。」曹一郁故意打趣地招呼他们。
这说法免不了换来陈圣砚的吐槽:「明明早上才刚在你家见过……」
曹一郁笑了笑,朝里头的座位瞄了一眼,随即压低声音对吴元青说:「对方已经来了,我把他带到角落的位置,我有假装没认出他。」
「你怎么认的出来?」吴元青皱眉。
「首先,他不像会来我们店的客人。第二,他一进来就在找人,他直接进去绕了一圈才请我带位。再来就是……你们长的很像呢,尤其是眼睛。」
吴元青挑了一下眉,接着露出苦笑。
「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吗?」
「还好,是真的很像。可以帮我们带位了吗?」
「客人这边请。」曹一郁脸上扬起职业笑容。
因为经紧绷,吴元青也懒得吐槽他了。两人跟在曹一郁身后,走向位在角落的四人坐沙发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映入眼帘,吴元青很想赶紧往前结束一切,却又觉得自己离那个位置非常遥远,路途中似乎有很多看不见的障碍,想要一一突破就必须花费很多精力才能往前一步。抬起的右脚突然改变心意,往后踏上一步,却踩到了陈圣砚的脚。
「还好吗?」陈圣砚伸手搀扶。
「没事。」
陈圣砚抓住他的衣角,小声说:「如果觉得害怕,我现在随时可以带你离开。」
「没关係,我还可以。」
曹一郁在尚未抵达座位前,停下脚步转身,靦腆地对着吴元青微笑,临走前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给他打气。
陈圣砚也紧握吴元青的手说:「那我去吧台那边等你喔,不要害怕。」
目送陈圣砚离开后,吴元青瞬间少了重要的支柱。他调整呼吸向前走。
「抱歉,我迟到了。」吴元青在道歉时点了头,目光依旧垂落,他不敢直视对方的脸,于是只能盯着对方polo衫胸前一块不明显的污渍。
看着菜单的张程威朝吴元青一瞥,微微摇着头:「你想喝什么就点,今天我请客。」
和在电话里不同,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穿破泡沫,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耳里。吴元青不自觉感到有点烦躁,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也跑进脑海中干扰。
「不用,之前也说过我不会待太久。」他回绝,像是故意反抗般把放在眼前的菜单推到一旁。
店员端了白开水过来,停留了一会,看他们还没有要点餐就欠身离开。
张程威闔上菜单,有些尷尬地说:「是吗……那我直接说吧。擅自调查你的电话很抱歉,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找到你。」
吴元青记忆中冷血的声音浮现,和刚才听见的哀求语气像是不同人说出来的。
张程威继续说:「但你都没有接,我真的很急,好不容易你接起来了,却什么话都没讲就掛掉。所以我很怕你逃走,想要亲自去找你讲清楚……」
吴元青打断他:「一般人都会逃走的吧?我脑袋可是很正常的。而且从以前开始,你每次关完放出来就在查我新家地址和新号码,你现在才想到要道歉吗?你知道我和妈被你搞得要疯了吗?」
「可是我这次不是为了钱才要找你,是为了别的事……唉,原本想在电话里先讲清楚的。所以我才用了老方法,我也知道这样会让你更反感。但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原谅……」
吴元青冷笑,感到非常荒谬:「你真的不是普通的自私,我寧可你拿完钱就消失在我眼前。」
他看着父亲,原以为会被对方冷漠的眼给震慑住,但他看见的是充满愧疚的双眼。
是假的、是假的。他告诉自己不能够动摇,逼自己想起过去每次被这个人要钱时,总是被这个表情欺骗。
低沉嗓音再次响起:「我在里面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所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一隻脚踏进棺材了,但在这种随时可能死掉的时候却没有人在身边,然后我想到了你……之前我把你对我的好不当一回事,但你还是愿意不断帮我,之后想起来才发现当初自己多该死。」
「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想要弥补我以前的过错,你……可以给我机会吗?」
「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吴元青用拳头敲了桌子。「结果呢?你偷了妈的钱逃走,之后还厚着脸皮回来找我,我也又给你机会,让你吃我的用我的,你却还是干了蠢事又被抓进去!自从你上次离开后就没有机会,那是最后一次了!」
吴元青双手颤抖,他深深吸气以便调整自己的呼吸,突然觉得口乾舌燥。
「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要不是你妈的话你可能早就活不下去……我知道之前真的做错了,我无法忘记我有你这个儿子。」
吴元青胸口紧缩,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因为这让他感到噁心,但他又发了疯似的渴望听到这句话。就像是用手掌紧握着美丽玫瑰的刺一般,很痛,但是心甘情愿。
他眼眶湿濡,嘴唇因为憋着情绪而颤抖着。死命瞪着张程威,压着声音和慍怒说:「你明明一直都知道我要的只是这份家人的温暖,但之前你从来不当一回事。你以为我没发现吗?你利用这点从我这边拿走你想要的东西,拿完之后就把我丢下,现在却来和我说这些?你故意的吗?」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所以我才想要找到你,亲自给你这个。」
张程威把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桌上,往前推给吴元青。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但吴元青没照做,双手抱胸往后靠在椅背上。张程威只好自己打开牛皮纸袋,拿出里面的纸张放在桌上。
最上排斗大的字写着认领同意书。
吴元青多年前心里筑起的那道墙开始有了裂痕。闪过脑中的,是身分证后面的那隔空白,而现在他的脑袋也如同那三十年的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对不起,现在才拿出这个。当初你妈不让我认领你,在那之后也都没有机会……过去做的一切,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妈。我在狱中一直抱着这个想法,决定出来以后要认真找工作,等到稳定后再把这个拿给你。所以我也好好找了一份工作,已经做了几个月了,你看。」
张程威像是想得到称讚的孩子般,给吴元青看自己满是茧和伤口的双手,是他做着铁工厂粗重工作的劳动痕跡。然而在他认真工作的那几个月,也是吴元青最痛苦的日子。
张程威继续说服:「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们可以像一般的父子那样,偶尔见个面,你也不用给我钱了……我只是希望在人生快要走到尽头时,能有一个人可以陪着我。」
吴元青垂眼,淡淡地说:「你知道妈怎么走的吗?」
张程威没有答话,吴元青继续说:「当时我没能赶去医院看她最后一面,再下一次见到妈的时候她就一动也不动躺在那里,听说她在到院前就已经没有呼吸心跳了……」吴元青闭上眼睛。「她在过世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过了半晌,他抿起嘴、睁开双眼,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似地转移话题:「小时候,有一次我发烧很严重,半夜突然醒过来,妈躺在我旁边睡着了,连棉被都没有盖。那天你和平常一样喝酒喝到半夜才回来,开关门和放东西的声音很大,所以我绷紧经希望你不会进来房间,但最后你还是摇摇晃晃走进来了。当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好紧张,以为你又要发酒疯摔东西了,没想到你却拿了我头上的毛巾,放到旁边装水的脸盆里,拧乾后又放回我的头上后就离开了。隔天看见你倒在沙发上,醒来后就像没这件事一样。应该是喝醉了吧……才无意识做这件事,因为那是你唯一一次对这样对我。但从那之后……我就一直期待着,直到今天为止,我都还是一直期待着。」
语毕,吴元青把同意书推回给张程威,笑着说:「这样就够了……我今后也会继续记得刚才说的那件事。过去渴望着这层关係的我已经不存在了……我现在拥有比这个更重要、更值得的东西,所以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张程威看着被推回来的请求,慌了手脚,激动地说:「元青,听我说,我知道你和你妈当时过得有多辛苦,还要照顾我这个废物,但是我……我害怕一个人,我是因为有你我现在才能重新开始,为了见你我才努力做了这些……」
「你的孤独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是这样活过来的。爸,我不是想要惩罚你,或是想要报復,因为我从来没办法打从心底恨透你,但是这个不是我现在想要的,对不起。」
吴元青站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张程威连忙抓住他的手,苦苦哀求。
「元青啊,算我拜託你!我不会再做坏事了,不会让你丢脸的,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对不起啊!」张程威说完,直接在座椅旁跪下来。吴元青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嘶吼般的道歉,声声打进吴元青的心脏,他感到呼吸困难,双眼无盯着那个不停在地上磕头的后脑勺。
「我拜託你啊……元青!」张程威碰撞地板的响亮,同时也击碎着吴元青的坚定。
不该是这样子的,他并不想伤害他。
「不要这样……对不起。」吴元青一边啜泣边说。
突然一阵温暖覆盖在身上,转头发现陈圣砚早已在身边环抱住自己。
曹一郁则是上前把跪在地上的张程威拉起,但对方极力反抗,不愿起身,挣扎的手胡乱在空中挥舞,抓伤了曹一郁的下巴。前台的青年工读生见状也一起来制止张程威,即使张程威瘦成皮包骨,但曹一郁和工读生两人却无法制止他。张程威彷彿崩溃了,不断吼叫着,额头因为方才磕头而產生大片红肿。
「阿圣,报警!」曹一郁喊道。
陈圣砚拿出手机,正要按下0时,吴元青哭着说:「不要……不要报警,他才刚出来啊……」
「现在不报警大家都很危险啊!」陈圣砚喊道,不顾吴元青马上打了电话报警。
曹一郁整个人压在张程威身上,工读生则是制伏住双脚,才好不容易暂时制伏了他。但张程威还是死命挣扎着,扭动着身躯,并持续用着扭曲的表情,拼命喊着「我拜託你啊!」
陈圣砚把吴元青带到另一边的座位,让他远离张程威。但吴元青的视线离不开他,不停地哭着。
吴元青彷彿听不见父亲的嘶吼声,耳畔只传来陈圣砚安抚的声音,窗外蓝红交错的闪光刺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