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筒在嘴里化开,一开始很甜,后面味道就慢慢淡了。路弥突然很害怕。
“你俩要孩子了不?”周景春吃完甜筒,随便问了一句。
“啊,我们……呃,还没有。”
周景春听完一笑:“你们都是高学历,知识分子,要的晚,也没什么。”
路弥不知道怎么答话。她不想对陌生人倒这么多年的苦水,特别人还是老公的前妻。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见到周景春,就是让她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我……”路弥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身体出了点问题,要孩子……会很难。”
周景春听了,一愣,也没有说话。
末了,她憋出一句:做女人,真难。”
两个算不上朋友的女人,面对面,各自品尝心事。多年前带给互相的伤痛已随着岁月烟消云散,如今闲聊,倒剩下些女性之间惺惺相惜的理解与温暖。
其实没要孩子的原因有很多,譬如两人长期异地、譬如路弥长期加班导致身体出问题、譬如付砚应酬过多着家时间太少、譬如双方父母对两人婚事没有给以任何支持……但对于路弥来说,最核心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与这些都没有关系。
自从结婚第五年起,她与付砚,就没有性生活了。
其实,两个人都没有爱了。只是不肯承认,也不愿认输。为了这份爱,他们抛妻弃子,身败名裂,熬过舆论和白眼才走到今天。然而当终于走过那些荆棘,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的爱,就是那些荆棘。生活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河底狰狞的沟壑浮现:谁来做饭、谁来洗碗、谁来照顾父母、谁来走人情……男人不愿一日日受限于只属于女人的家事,女人不愿放弃仅有的工作机会迁就男人。可时间从来不优待,于是越走越远,越远越散,以至于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临分别的时候,周景春给了路弥她的电话,还有一个联系方式。“这是我男人那边的老中医,当年为了找佳佳,我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后来吃了几副药,也慢慢调理了过来。你也可以去看看。据说在妇科方面也很有经验的。”
路弥收下,道了声谢谢。
“哦对了,这是佳佳的人像图。找警察画的——现代科技可厉害哩!能把孩子长大以后的样子也画出来。”周景春又塞给路弥一张纸。那纸一看就是批量打印的,上面有丢失孩子的姓名、照片,还有重金悬赏等联系方式。
路弥也收下了,好生迭起来,放到包里。
“希望能够早日找到佳佳,”路弥笑着说:“等找到了,我想收她当干女儿。”
“没问题,大妹子。好好调理身子。以后来深圳了告诉我,彼此也有个照应。”周景春也笑着答了。
回到酒店,路弥洗了个澡。之前她与付砚情浓意浓时,每天都要视频,连洗澡的时候也要。现在,可能就发个消息,看对方还活着没。
这次路弥在深圳要待很久。大概两个多月,做一个城市更新的城中村改造项目。加班加点自不必说,有时也免不了应酬。有一天晚上喝多了,路弥正抱着马桶吐,手机进来了一条消息。
她硬是把酒全都抠了出来,洗干净手,再喝了口水。等整个人好点了,才倒在床上打开手机。
是老同学,李夏蜻。
“Lurry,王庆峰死了。上个月的枪刑。”
路弥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王庆峰此人。其实她现在对于王庆峰的厌恶程度已没有以前那么深,做工程行业的,见的人和鬼都太多了。王庆峰这种,也就是个垃圾;而有些畜生,连王庆峰都不如。
“知道了。”
她闭着眼睛躺着,脑海里浮现起那晚的情形:那天,王庆峰把她绑在床上、脱光衣服,絮叨着他多么爱她、多么喜欢她。那时她只觉得恶心;现在,还多了分嘲讽。
男人,总是逃不过性这个字;
却又要冠之以爱,以至于连自己都骗过了。
她觉得胃里烧得慌,又喝了几大口水,才慢慢平复。
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呢?
……
算了。
资料收集得差不多,再踏勘下现场,就能收工。路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迈向这一处未开发的地块。说是城中村,其实就是个废旧厂房,早些年做印染出口的生意,后来改革开放,被政府征用,但涉及到宅基地的一些手续,一直都没能办下来。厂子里有些原住民没有搬走,零零星星地开了些修车店、餐馆店,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刚刚听负责人的意思,这个地块大部分都收回到政府手里了,但一小部分还存在产权争议。路弥只想快点干完活开溜,便埋在厂区内部仔细测量,一干就是大半天。
到了快傍晚,厂区外面忽然有些嘈杂的人声。负责人说“有人来闹事了”,路弥赶紧去看,只见院门口果然围了一圈人,有老有小,拖家带口的。其实做工程的人,这种场面见得不少。之前有家单位拖欠农民工工资,直接给老板的脑袋开了瓢。路弥心说不妙,赶紧跑路。可对方人实在太多,没两下就推搡起来。路弥找了个低矮的院墙,准备偷偷摸摸地翻墙跑路。
院墙低矮,路弥一个箭步蹬墙上瓦,翻身跃下。可巧下面有人,应该是站岗的。路弥赶紧搂在怀里,捂住他的嘴。
这人应该是个小孩儿。路弥捂紧了不敢松手,直到警车的声音响起来。
有警察,路弥就放心了。她松开手,跟小朋友道了个歉。小朋友背着个小猪佩的小书包,一溜烟的跑了。一边跑,她还一边回头冲路弥做鬼脸。
“坏女人!”
路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不对劲:
“佳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