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搓了搓手,亲自去按电梯,和卫生局局长相视一眼,开始陈词。
各种话术,解释不断——包括现在的诊疗方案,今后的处置措施。从天南到地北,谭既怀全部储存在脑海里。
但眼下,他没功夫过渡到心里。
到病房转了一圈,他独自乘坐职工梯直抵急诊大楼。
方承玉依旧在那个晦暗的角落,变成席地而坐,丝毫不怜惜昂贵精美的大衣。
掀开衣领,仍由工作量徒增忙得四脚朝天的护士粗鲁地上药。
三个月前,也是在这里的急诊,他再一次失去她。
结束工作,护士转身险些撞上突然出现在旁边的高大身体。
“家属一边儿等着去,没看到这里已经爆满了吗!”
态度恶劣,但可以理解。
谭既怀接过账单,然后去拿被遗弃在一旁的爱马仕包包。
他一言不发,方承玉也不说话,直到护士扯着嗓子喊话。
“上完药的没什么大事就可以缴费回家了,别都堆在急诊……”
谭既怀熟门熟路,完全没有障碍地排队缴费、取药。方承玉跟在后面,空荡的手臂交叉抱在一起,像完全不用管事的女主人。
走出医院,气温凛冽,有潮湿的淤泥味。
地面泛霓虹的光泽,车轮碾压而过会有水花飞溅。
谭既怀专注开车,突然觉得车窗几净,夜色不再朦胧。
此时此刻的沉默,像极他们从前因为一点小事冷战。
在最恩爱的时候,每次争执、沉默过后,都会比从前更爱。
方承玉始终侧身垂头,后视镜里都没有她的脸。
但背影乌漆,柔软的发凌乱搭在白皙的脖子上,让人满怀怜惜。
她只有累到极点的时候,才会异常沉默。
以前他每次想逗她开心,都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但她骂完了,又会主动搂他,说心情好多了。
谭既怀把车停到一条巷子口,十分钟后回来,手上多了一碗莲花藕粉。
拿透明塑料碗装的,颜色剔透,还冒热气。
方承玉接了,默默地吃,一点声响都没有。
街边有卖场的,咿咿呀呀,没有音准。
放到《安和桥》间奏那段马头琴的时候,满街的灯如水晃动,交织交融,缭乱纷繁。
谭既怀烟都抽不下去,用青筋暴起的手去按车窗升降装置。
世界安静了,全都是低迷的抽泣。
他其实想邀功。
方承玉,我依旧记得今天是你生日。
很多年前,他们刚来珠城,两人都加班到凌晨。
他骑一辆自行车来接她,问她要想什么礼物。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生日。
挺了挺胸,露出脖子上那颗翠绿色的项链,笑得灿烂。
那时候他在雅市,薪资比在珠城也高不到哪里去,送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一条十几万的玛瑙项链。
但后来她偶然发现,之后他吃了几个月的清水挂面。
她说华而不实的礼物这辈子有一件就够了,她想吃一碗甜糊糊又热气腾腾的莲花藕粉。
三月的珠城,寒潮深深,她穿米黄色的长裙,坐在后座,心满意足地吃一碗五毛钱的藕粉。
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嘀呤呤”,为她晃动的纤美小腿打节拍。
他的手插进她的发里,碰落了原本就松垮的黑色夹子。
她的发剪了大半。
逼仄的空间里,全是莲花藕粉的清甜香气。
“我会离婚的,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