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剩下的话,江寄月便没有再听下去了,她扶着侍剑的手慢慢往外走去,侍剑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没有说话,只让她冷静着,江寄月忽然握紧了她的手道:“我自己能回桐丹院,你把这件事和老太太说。”
江寄月刚才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件事不能闹大。
倒不是她担心自己什么的,只是由郗氏那句话,她赫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荀引雁是荀引鹤的亲弟弟,有血脉亲情在,事情便会出乎意料地复杂起来。
虽然江寄月不知道荀引鹤会为她做到哪一步,可是想着沈知涯的下场,她直觉并不会好,而荀引雁与郗氏不管怎样,一个是荀老太太的儿子,一个是荀老太太的儿媳,最后的结果不能不顾忌着老太太的心情,她也害怕荀引鹤夹在她与老太太之间左右为难。
既然如此,还不如最开始就不要让荀引鹤为难,本来也只是些内宅纷争,荀老太太就能处理好,没必要惊动荀引鹤。
而且无论怎么样,她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白赔进一个丫鬟的命……虽然郗氏可恶,但依着荀引雁的态度,郗氏想来会因为这件事吃够苦头了,既然如此,还是让荀老太太出面把这件事处理掉,等荀引鹤回来时也就尘埃落定了。
侍剑不肯,道:“属下先把夫人送回桐丹院,再去请老太太也是一样的。”
江寄月便没再说什么了,因她眼前总是那丫鬟脖子松软歪掉,死不瞑目地瞪着她的模样,所以手脚发软,有些走不稳,侍剑扶着她也好。
等回了桐丹院,她丢了魂般脱了衣裳往床上爬,躺下前还嘱咐侍剑:“晌午后若二姑娘、三姑娘来了,便与她们说,我身子不适,今日就不陪她们了。”
侍剑道:“夫人这便睡了?午膳还没用过呢。”
江寄月道:“不吃了。”
她把被子拉到头,蒙住脸,翻个身,面朝里蜷曲着睡了。侍剑退了出去后,让小厨房煮上安汤,送去给江寄月喝,她自己去了上房。
荀老太太得知此事时,嘴唇抿了起来,老僧入定般许久都没说话,还是伺候惯了的丫鬟及时发现,忙给她喂进了一丸药,拂着她的胸膛才把她的气给顺了过来。
无论如何,郗氏尽心侍奉多年,是荀老太太眼里的贤媳,她明知荀老太太最看重的就是荀家子孙团结,却出此毒计,不仅要毁掉荀家主母,还要离间荀引鹤与荀引雁兄弟,荀老太太急火攻心之余还是感到了浓重的失望。
她问江寄月如何,侍剑一一答了,听说是江寄???月主动让侍剑过来的,旬老太太赞许地点点头:“好,好。”
她命人送了好些补品到桐丹院去,然后再等不住,让人抬了软轿来,径直往三房去了。
院子里头是死寂一片,她进去了许久,都没人出来迎接,荀老太太看到那具尸体,眼皮微微动了下,绕过去,撩帘进去了。
荀引雁坐在正房的地上,地龙烧得热,他便也没穿衣,就这样坐着,看到她进来,也只是抬眼一笑:“娘。”
荀老太太蹙眉,道:“你媳妇呢?”
荀引雁并不在乎地道:“在西厢房呢,刚寻死觅活过一次,被救了下来,宝雀正守着她。”
荀老太太看着他:“这件事得给你二哥一个交待。”
“无所谓,休了她另娶,也不过是再娶一个乏味至极的贵女,所以这些年我才忍着她。”荀引雁道,“可如果娘和二哥都容不下她了,那就休喽,正好三房还缺一个嫡子,另娶个能生的贵女进来不错。”
他笑嘻嘻地说,荀老太太不言,尽管她作为荀家的老太太,对郗氏大感失望,也觉得她该有点报应,可作为女人,她同样为郗氏感到可怜。
三房那些胡闹的事她不是不知情,郗氏最后被逼到如此境地,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荀老太太去了西厢房,郗氏直挺挺地躺在榻上,脖子上是抹了一半留下的血痕,宝雀跪在地上哭,听到她过来,仿佛见到了救星扑过来,郗氏只是眼珠动了动。
荀老太太问她:“你想怎么样?”
这句话,不知怎么触动到了郗氏愤怒的点,她忽然爬了起来,色却是淡,语气也是静的,可说出的话是疯狂的,她道:“让三爷休了我吧,我无德无能,不配做他的正妻。”
‘无德无能’四字说得咬牙切齿,充满着血淋淋的恨意。
刚才躺在榻上的时候,郗氏翻想了这九年的时候,都觉得诧异难道自己真的是木头心脏,居然忍了九年,直到今日才终于觉得走投无路地爆发开来。
最后压死她的究竟是什么?郗氏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不是荀淑贞认祖归宗,也不是那天荀引雁让文氏跪在地上伺候他,还逼着她看完了全程,而是最后当她意识到,她即将失去管家权了。
那是她最后的体面,是她无光生活里的唯一慰藉,此后她将真正地被逼到了绝路。
一想到她失去了那些繁重的庶务,她没了别的地方去,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就要镇日在这院子里面对荀引雁和那帮侍妾,以及诸多荒/淫之事,她就觉得害怕,感觉自己会深陷泥沼,被封住口鼻,再不能呼吸。
因此,她才想要孤注一掷。
郗氏再一次重复道:“让三爷休了我吧。”
荀老太太道:“可是郗家从没有被休弃的女儿。”
这句话是猝然一击,让郗氏本平静下去的情绪又如大海浪潮般回拍波荡起来,她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荀老太太。
荀老太太道:“引鹤这辈,荀家只有引雁与郗家结亲,江寄月再好,也不能在姻亲上给引鹤助力,因此,你与引雁的姻亲不能断,我觉得你还是留在荀家好。此事我会去信详尽告诉你父母,郗家愧对荀家在先,他们也会同意让你接着留在荀府,而且我想,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年节走动时,他们也不敢不对江寄月多加关照。”
郗氏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不行,你不能告诉爹爹和娘,老太太,你看在我任劳任怨为荀府管家九年的份上,给我份体面,你不要告诉我爹爹和娘。”
没有什么比破罐子破摔后,还和摔罐子的人说,这罐子还要重新黏起来后接着用更窘迫和困顿了。她与荀引雁早就过不下去了,如今裂隙更深,她还被如此拘着连个下堂都求不到,她不敢想往后荀引雁会如何对待她。
何况,还要告诉郗府。
被休弃的理由千千万万,她可以依托身子不行,难以生养,毕竟是为了操劳庶务熬坏的身子,她还能占几分理。可若是将如此品行不端的理由告知父母,郗府会因她蒙羞,她的爹娘还因她蒙羞的,而最后那些羞辱又会百分百地还到她身上。
那会比死还要痛苦。
可荀老太太已经定了音:“这些日子,你去跪祠堂吧,什么时候江寄月的安住了,什么时候你再出来。”
*
江寄月再次从噩梦里惊醒,这次,烛火的柔光漫进了她的眼眶,暖暖地包住了她,让她得以在紧张的屏息后又松弛地把那口浊气呼了出来。
边上坐过了一个身影,江寄月并没有看得仔细,而是翻过身,依偎地靠过去,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面庞,道:“侍剑说你午膳也没吃,小厨房的灶火上炖着海鲜粥,我让她们送来。”
江寄月闷闷的:“我不想吃。”
荀引鹤道:“你不用起身,就在床上,我喂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