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三郎信长
他将吉法师…不,信长大人扶起,拍着信长的肩膀,对眾人说道:「各位,不肖子三郎信长在今日成人了,请大家多多指教!」
所有在场的家臣同时行礼,朗声道:「参见织田信长大人!!」
待眾人起身后,信秀又补充道:「信长在大滨城下的初阵展现了自己的实力,为我们攻略安祥城奠下了胜基,将来他在武勇方面若还有什么不足之处,也请大家不吝赐教。」
接下来的仪式就变得比较简略快速了,信秀和每一个受他元服的子弟亲切交谈,弥七郎在场的每一个朋友都换上成年名字,光听就威风凛凛。阿狗取名为前田又左卫门利家,跟他一样大的姪子取名为前田利益,胜三郎则取名为池田恆兴。这些名字其实倒不是信秀本人取的,而是早已由各个武家子弟的亲人决定后,送到信秀大人手上,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怀着勇名流芳百世的期望。其他武家子弟依序完成元服后,终于来到小平太和弥七郎。
坐在最下座的两人惴惴不安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信秀大人,害怕他下一刻就会发现自己其实不是真正的武家后裔,而是偷偷混进来的小农民,如此重大欺瞒说不定会像阿紫那样,被下令当场砍死。
一旁小姓托盘上的乌帽越来越少,到了小平太身旁的武家子弟也完成元服时,乌帽已经一个也不剩,信秀下令再去拿两个乌帽来。小平太终于无法忍受,向着眼前的信秀一跪,说道:「大人,其实我…」
「不要多话。」信秀打断了他,此时小姓也将两个乌帽拿来,信秀将小平太扶正,开始为他理起月代头。
「主公,此举不妥。」信秀拿起剃刀正要动手,却突然有一人挨近发言,来者正是刚刚阿狗警告过不要招惹的林通具。
「笑话,我帮我们家的年轻人元服有什么好不妥的?」信秀放下剃刀,皮笑肉不笑地转头看着林通具。
「刚刚您为信长大人理头时,不理成一般武士的月代头,而是象徵继承人身分的一髻,已经惹来过多遐想。这两个少年,我曾见过,他们…」
「一个发型也能让你们想这么多事情?有空想这个怎么不去干活?回你座位去!」信秀言谈之中没有多少情绪,但是在席上的眾臣们开始面面相覷,紧张不安的气氛传了开来。平手政秀一脸忧虑,林通胜正经八百地摸着下巴观望,柴田胜家抱着胸闭目养,没有把眼前逐渐绷紧的争执气氛放在眼里。
林通具不肯退让,「但这两人出身…」
「他们的出身我知道,这你不用多虑!」
「臣的重点是这两人是信长大人的亲信,您为他们亲自元服会强化信长大人的地位,危害嫡长子信……」林通具话还没说完,只见信秀已经转过身去面对他,左手已按住刀鞘,拇指轻抵着刀环,一层阴影顿时垄罩在通具脸上。
「通具大人,我考虑的继承人若非信广,就是信行,信长不会在我考虑的选项之内,这样的答案您满意吗?」信秀大人的语气相当平淡,因为背对着弥七郎的关係,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正面面对他的林通具脸上佈满了冷汗。
此时吉法师,也就是成年的信长开口了,「父亲大人、林大人,两位不需要为这种小事争执半天,我对织田当主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待我兄弟继位之后,我自然会离开这个家,去当个周游列国的浪人,这个无聊的东西就去让我兄弟争个半死吧!」
信秀转头看向他的儿子,让弥七郎可以看到他的侧脸,那张肃穆阴沉的脸孔听完这番话后,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主公,」原本在座位上的柴田胜家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旁,高大壮硕的身躯对着信秀下跪道:「臣想为林大人冒犯主公一事请命,请大人看在臣的份上,以及林大人过去的苦劳上网开一面。」一身草莽气息的猛将柴田,嘴里竟吐着谦恭有礼的话语,和信秀散发出的杀气相互抗衡,难分高下。
「是呀,臣弟莽撞无礼,臣这个做哥哥的难辞其咎,若主公坚持罚他,请主公也一併惩罚臣吧。」林通胜也跪下来道。
「唉~~呀!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傻话啊!」信秀左右顾盼,露出爽朗笑容,刚刚的肃杀阴霾顿时一扫而空,「什么冒犯?什么无礼?我跟你们这些老朋友斗斗嘴、吵吵架不是常有的事情吗?什么饶恕、网开一面?太看不起我了,起来、起来,通通起来,回位子上去吧。」
通胜拉了拉通具的衣袖,才让对方回过来,走回位子上坐着。元服仪式继续进行,信秀再次拿起了剃刀。
「大滨城下辛苦你们两位了。」信秀大人边帮小平太剃着头一边低语。
「大人,你…我是说…您都知道?」小平太问道。
「呵!我可是织田家的当主,织田家要是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知道的话,这位子还坐得稳吗?」信秀回答后,又反问小平太道:「我手下有一族名为服部,专出高大壮硕的武士,听过服部春胜没?你长得这么壮,跟他们有关係吗?」
「回大人,在下曾祖父名叫服部忠春,曾为织田家效力,到我祖父时,因为我祖父打架不是很行,也没家业可以继承,所以自愿离开织田家回村里种田,至今已三代为农。」
「忠春爷吗?我知道他,他忠心耿耿,就像你的表兄弟们一样,他们至今也仍然为织田家效命,也许哪一天你可以去认认亲。」此时信秀已将头理完,他抓着小平太的下巴左右端详,然后给小平太戴上侍乌帽,「嗯,你身材壮硕,挺有安定四方之像,现在赐你讳名『安』,加上你家的通字『春』,从今天起你就叫服部春安了,小平太。」
弥七郎看见小平太顿时热泪盈眶,向着信秀行合手礼道:「谢谢大人!我这条命就给织田家了。」
「呵呵,你行礼的模样稍欠标准,关于礼法的知识,你可以多请教我们家的丹羽大人。将来好好为我们家那荒唐的三少爷效劳,不准偷懒喔!」信秀说完,便转向弥七郎,令他全身肌肉顿时紧绷了起来,深怕在大人面前出糗。
「放轻松,我也只是个凡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织田信秀拿起剃刀,轻柔地帮弥七郎剃起发来。「弥七郎是吗?听我那儿子说,你的武艺虽然不及犬千代和小平太,勇气却无与伦比,面对强敌也丝毫不退缩,是这样吗?」
弥七郎被这样的大人物称讚一番,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大…大人过奖了,我上次只是跑出去被砍了一刀而已。」
「哈哈哈哈,朝着吉良亲恆衝过去被白砍一刀,的确是有点不知死活。不过这证明确实你有胆识。」信秀爽朗地笑了,「话说回来,你有姓氏吗?」
「大人,我从小就被叫做弥七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姓氏,就算有,也没有听父母讲过。」弥七郎母亲早死,父亲是个不尽责的酒鬼兼赌鬼,看上去也不像小平太父亲是个没落武士的后裔。
「呵呵,没有的话就取一个就好,姓氏什么都只是表面的象徵,若你是个有用的人才,不论姓氏还是领土都会随之而来。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准备好效忠织田家了吗?」信秀放下剃刀,月代头已然完成。
效忠织田家?这是弥七郎之前从来没有考虑的问题,这几个月来,弥七郎都是跟随吉哥…吉法师…现在叫信长,一起东奔西跑,他说什么就照着做,没想过其他事情。若是效忠织田家,也就是听信秀大人的话,心里不知为何并不是非常情愿。
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了结论。
「在下愿为织田信长大人效犬马之劳。」弥七郎模仿着小平太的样子,对着信秀大人做出合手礼。
「嗯,很好。」信秀大人讚许的脸上不知为何抽动了一下眼角。「现在就缺给你个正式的名字了,先从你姓氏开始吧,弥七郎,你住在哪个村庄?」
「回大人,我住的村庄没有名字,往南走越过一条河就是津岛。」
「唔…在津岛的北方吗?…津岛之北…津北?不,津上吧。弥七郎,我就赐你姓氏津上,正名为长实,从此你就叫津上长实了,好好为我儿子效力。」
「谢谢大人!」弥七郎…不,津上长实向信秀一拜,从此也是有名有姓的织田家武士了。
高阶武家子弟的元服礼到此为止,之后由信秀的弟弟织田信光接手,继续元服仪式。弥七郎看着那些人一一受领成年用的正名,仅仅一年就有那么多年轻武士投入织田家的行列,不禁从心底讚叹起织田家的兴盛。
到最后一名武家子弟也成为武士之后,太阳已经西沉。正坐一整天之后,已经有不少人腿麻脚痠,差点站不起来。刚成年的武士们揉揉大腿四散而去,准备和家人一起打道回府,天色已经逐渐转为昏昏沉沉的暗红,社的庭院点起灯笼,照亮人潮通过的小径。
信长…已经成年的吉法师脱下了一身正装,变回那个光着膀子到处乱跑的少年,跟已经在门口的弥七郎等人会合,「走吧,津岛的夜晚可是很热闹的,我憋了一个月已经快受不了了。」
「元服礼才刚结束马上就变回野人的样子,看来父亲要你穿着正装终究是沐猴而冠。」眾人回头,只见一人穿着浅蓝色直垂,头上侍乌帽戴得方方正正,看上去风度翩翩、采非凡,他提着一盏灯笼跟着人群一起走出,后面跟着三、四个小姓。
「勘十郎,想争什么家督之位就去跟大哥争吧,我没空理你。」吉法师抓住马鞍,翻身越上胜三郎牵来的马,韁绳一拉就准备走人。
「是『兄长大人』!平手爷没把长幼尊卑的礼节教给你吗?」那名叫勘十郎的人走上前想抓住吉法师的韁绳,却被一旁的小平太伸手按住胸膛挡着。「放肆!贱民乱碰武士可是要砍胳膊的。」
「唉呦!那可不巧,您没看见刚刚信秀大人帮我元服,承认我是名武士了吗?照你规矩,你可要叫我一声春安大人才是,我这样说没错吧,勘十郎大人?」小平太难得反唇相讥,一旁的阿狗吹起口哨叫好。
「我不跟你养的狗随便牵扯。」勘十郎退了一步,拍拍自己的胸膛,似乎是在把刚刚小平太脏手摸过的地方清理乾净,他又走向骑在马上的信长,说道:「作为你的兄长,我自然有责任管教你的行为举止,让你少跟一些不三不四的贱民、游女鬼混。你现在就下马,跟着我回古渡城去,让林通具大人好好指导你荒废已久的剑术。」
「欸欸欸欸!信行大人,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的样子是贱民吗?人家都说信行大人品学兼优、礼貌谦恭、谈吐优雅而不失分寸,今日一看,真是见面不如闻名。」阿狗,也就是前田利家出声讲话了。
「前田大人,我也正想跟你说说,孔子曾说『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儘管您出身高贵,和这样一帮人相处久了,也会成为一个没有教养的野人,我劝你还是多跟一些品性优良的人来往,对你才有裨益。」勘十郎信行如此反驳,让利家皱起眉来,一脸不悦。
小平太一把揪起信行的衣领,「说够了没?你他妈口口声声教养、贱民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诸位大人,该适可而止了吧?」又一人从人潮中走出,正是平手政秀。小平太见状赶紧把抓着信行的手放掉。
信行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笑道:「我的弟弟啊,今日我们兄弟不过是动动舌头而已,你放你的狗动拳头耍赖确实是能为自己扳回一点微薄的顏面。但武力并非永远都能解决你的问题,何况你也不知道对方武艺是不是比你更高明,却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我只能祝福哪日真要动刀见血之时,弟弟你今日动手动脚的勇武模样不至于突然烟消云散,少闹点荒唐事给外人笑话。兄长我就此告辞。」信行说完后,就领着那帮小姓走了。
政秀爷看着信行离去,摇了摇头对信长说道:「你们兄弟俩又吵架了?」
信长闻言,整个肩膀都垂了下来,似乎意兴阑珊,「爷…是勘十郎那傢伙跑来我面前自说自话,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懒得搭理他。」
小平太也跟着帮腔,「没错,是我沉不住气才会动手的,跟吉哥无关!」
政秀爷只是点了点头,「我也只是刚好看见才会说一声。三少爷啊,大老爷想跟你借一下人。」
「借人?去干嘛?」信长反问道。
「具体我不好说,总之不是苦差事,也不会有性命危险,去去就回来。这是大老爷说的,不知少爷同意否?」
信长思考了半晌,最后对着弥七郎和小平太点头,「这两人可以。」
「那请两位跟我来吧。」政秀爷这么说道,弥七郎和小平太于是跟在他后面,逆着逐渐散去的人群朝社内走去。
热田宫的规模不输津岛社,两人在政秀爷的带领下在厅房长廊间绕来转去,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各个转角若非有侍卫板起脸孔严阵以待,就是有侍女提起灯笼,露出亲切微笑为来者照明。
终于两人被领到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前,烛光透过糊纸照射出来,映出房内的人影,听得出房内人正谈笑风生。
「老爷,我把人领过来了。」平手政秀这么说道,房内人立刻就停止了交谈。
「进来吧。」那是信秀的声音。政秀爷打开门,只见房内坐着的都是白天见过的重臣,包括织田信光、林通胜、柴田胜家。政秀爷将小平太和弥七郎两人领入房内。
「那么间话到此为止,你们就照着刚刚决定的计划行事,弟弟你负责后卫以及资金调度、权六你打前锋、林负责后勤、五郎左你这次拢络做得很好,继续和关係人保持联络。」信秀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这些重臣们对他下的指令毫无半点质疑。「待会五郎左和这两人留下,其他人都先下去准备吧。」
于是除了平手爷留在房内外,织田信光、林、柴田等人都一一告退,剩下小平太和弥七郎,两人把背挺得直直的,就怕被信秀大人怀疑是否能堪重任。
房内一片静默,信秀在重臣离开后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不发一语。两人虽然在面见信秀大人时心底略为紧张,却不因信秀的动作而感到有压力或是惊慌失措。
良久,信秀才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刚刚,你们在元服礼上说的话都还算数吗?」
弥七郎和小平太立刻伏在地上,说道「愿为织田家赴汤蹈火。」
「很好,」信秀说着,然后对门外喊道:「孙介!孙介!孙介在门外吗?」
「臣在。」门外有人应了一声,于是信秀把他叫了进来,进入房间的人正是上次土田夫人来访时跑来通知吉法师的准人正,脸上从左耳穿过嘴唇抵达下巴的伤痕依旧令人印象深刻。
「人选已经决定好了,这两人跟你过去,你自己再带上一人。」信秀对着准人正说道,对方精抖擞地说是,然后信秀又转过来对着两人说:「这位是佐佐准人正孙介,我们织田家数一数二的猛将,你们这次出任务就是听他指挥,明白吗?」
「明白!」两人也精抖擞地回答。
「很好,」信秀把手搁在身旁的肘枕上,说道:「那么,你们去过三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