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松了口气,坦然解释了昨日突然被夫子唤去的事。原本她就不是故意的,此时讲来,更是半分错都没有。
舒沅心中暗想,她对不住他的也只有这种小事了。如此甚好。
解释了昨日之事,舒沅理了理袖口。他明明不是心胸狭隘的人,怎么把这事记得这么清楚?
舒沅不由陷入沉思。一点一点捋昨日发生的琐事,她难不成忘了更重要的事,比如不小心对有了什么过分的举动,让他回想起了往日苦楚?
舒沅一想到他一个人流落在外许多年,心就密密麻麻地泛疼,当下便道:“若我还做了什么错事。你不要瞒着我。我,我会补偿你的。”
裴见瑾步伐轻缓,同她并肩徐行,闻言,他微微侧过脸,侧颜疏朗俊逸,道:“嗯。往后你不再来迟便好。”
舒沅心里想的不止昨日这事,她仰起脸,眸光明澈,恳切道:“这怎么够呢?哪能把缺的少的补起来就不管了。既然是补偿,要给的比失去之物更多才好。”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坠落至他心底。
裴见瑾身形微顿,垂眸看向她。
舒沅觉得他是很难哄好的,一直静静等他提出要求,但什么也没等到。
良久,裴见瑾才开口:“在外行走,稍不注意便能遇上行骗之人。那些人花样百出,惑人心智,但我身无长物,也很少有人会在我身上动心思。只有少数几人曾试过骗我。”
舒沅心都揪紧了,眼巴巴等他讲下去。
“我未曾上钩。那时年纪虽小,也知晓自己手中值得外人觊觎的物件不多。哪能轻易被人三言两语骗了去?”
舒沅眸中水光盈盈,轻轻呼出一口气:“没被骗就好。”
裴见瑾看她一眼,声音忽而放缓:“也有我故意上当的时候。那些人也没多少耐心,不久后便现出了意图。有两人不久后就被衙门的人带走了。”
舒沅心底酸酸胀胀,当然是一心向着他的,听至此处,张口便道:“他们是罪有应得。”
裴见瑾轻笑,颔了颔首:“是。罪有应得。”
舒沅被他这样看着,有一瞬心慌。她在他面前撒谎,那怎么算是骗呢,明明是引导他走上正途。
她没错。怎么会有罪。本朝律例翻遍,都找不出她的罪状呢。
不过舒沅的气势还是矮了一截。夫子编纂的那册书效用极佳,连进璋书院剩下那几个招猫逗狗的纨绔公子都收敛许多,在外玩闹时放话吓唬别人都不如以往嚣张了。
忐忑片刻,裴见瑾又将话题揭过。但二人没走多远,他便有事离去。说是庆仁找到了方才他远远见到的一个旧识。
供人游玩的街巷不缺歇脚喝茶的地方。舒沅找了个地方喝茶吃点心。
庆仁带路,一路往人烟稀少处行去。不过片刻,便到了一家无人光顾的茶馆。那位旧识正在雅间中等候,一脸苦闷地灌着茶水。
桌前那人脸上有一道从额角蔓延至眼下的红痕,是生来就带有的,极其容易辨认。眼睛微肿,脸颊纹路颇深,老态尽显,唯有那双眼睛时不时露出狡黠色,与他的年纪相称。
谷宁握紧了茶杯,生硬地挤出一个笑,余光瞥见门扉轻动便抖了抖眼角。
裴见瑾迈步进屋,谷宁笑了笑,佯作镇定地在三人脸上都看了几个来回,才道:“你们是什么人?说是有从前认识的人找我,我才来的。怎么没见着?我还有约,无事便先走了。”
迎雪轻嗤:“说有旧日相识想见一面,你拔腿就想跑开。既然你不想来也被我强留下来,此时我家公子来了,也不是你想走就走的。”
谷宁像泥鳅一般,稍不注意就想溜走。迎雪把他留在这里,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办到的。此时迎雪这般说,谷宁抿了抿唇,只好不情不愿地又看向裴见瑾。
谷宁笑意愈发真挚,温声问询:“这位公子,找我又何时?公子锦衣华服,如何会与我这种人有交集?”
裴见瑾瞥他一眼:“看来谷大夫记性不好。也不知是眼睛有些毛病,还是脑子不中用了。”
谷宁忙道:“我哪是什么大夫。帮人抓了几年药,在外面混口饭吃罢了……瞧我这记性。公子您一说,我便想起来了。是见过!公子换了装束,通身的贵气,小人险些没认出来。”
谷宁放得下脸面。一个人讨口饭吃殊为不易,他不要面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先前看到那个来找他的随侍,谷宁就觉得不对劲了。逃了两次,也没跑成。那来就来吧,他至今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结果见面一看。谷宁如芒在背。
那是他不伤天害理就能善了的吗?
曾沾过人命的不是他,而是如今这个一看就出身显贵的公子!
谷宁也觉得稀。那时候这少年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孩子,清瘦得有些可怜,没想到胆子会那般大。
谷宁什么活计都干过,又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什么人都见过。但那年遇到这位公子的事,至今还叫他心有余悸。
十一二岁的小孩,怎会那般冷血心狠。实乃谷宁平生仅见。
谷宁抓紧茶杯,僵硬地抬眼。
如今一身华服,举止从容,是锦衣玉食的高门公子了。找上他,可是想将尘缘往事彻底抹去?
想起方才迎雪吓唬他的样子,谷宁心中直打鼓。身边跟的小厮都凶成这样,主子能是个和气好说话的主?
第7章
◎旧人旧事◎
室内一片寂静。裴见瑾垂眸品茶,意态悠闲。
谷宁越想越害怕,耳中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静不下来,慌得厉害。
“看来谷大夫还记得以前的事。”裴见瑾轻轻放下杯盏,眼皮微撩,平静地下了这个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