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晚在洗澡的时候,站在浴室吹乾头发时我想了想,寂寞还是有必要排解的。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小宇宙,那寂寞大概就是暗物质之类的东西,又或者是黑洞,总之宇宙在不停扩大的同时,寂寞也在膨胀。胡思乱想的时候,朋友打来电话约吃消夜,我戴好眼镜,穿好衣服,带上皮夹、钥匙跟手机就出门凑热闹去了。
朋友在附近一条烧烤街吃东西,我停好机车找到他们,一伙人已经吃开了。我也叫了些东西吃,拿了瓶啤酒喝,店外的露天座位能看大布幕转播球赛。我对球赛没兴趣,但球员倒是有几个蛮合眼的,只是在场的朋友一半以上不知道我的性向,我也就默默观赏。
约我的朋友是之前职场认识的同事,他知道我的性取向却没排斥,我很感谢他,虽然之后我也离职了。我拿了他的烤肉串吃,自以为笑得很痞,关心他说:「咦,今晚没带女友出来哦?」
对方笑着没说什么,又拿了碗汤给我说:「别猛喝冰啤酒,喝点热汤。」
「唉呀。」我怪笑道:「何事宪殷勤?干嘛?先说好,借钱免谈哦。」
那个叫阿宾的前同事笑着捶我肩头,后来又吃吃喝喝半小时,他滴酒不沾说是要开车载我回去,我坐着阿宾的车回家,拿出钥匙来,几次都没能对准钥匙孔。阿宾停好车过来帮我,我走进店里回头看,觉得他有心事,忍不住多问了句:「你是不是跟女友吵架?」
他没回答,只是慢慢逼近我,将我按到柜檯内的椅子上,我错愕又有点不耐烦,加上酒精作用,吼了他说:「你干嘛?你也喝酒吗?有事就讲啊。」
阿宾说:「我们分手了。」
「这么突然?你之前不是跟她求婚了?」
「我喜欢你,被她发现了。」
我吓得发不出声音,这什么超展开!而且他突然就扑过来亲我,我别开脸想推开他,发现他力气比我大,我喝了酒有点使不上力。说真的,我虽然是男人,但我也很怕遇上这种事,何况我对阿宾从来没这方面的想法,他被我推开后又问了莫名其妙的问题:「为什么我不行?我可以喜欢你啊。只是你都没发现。」
「不要,噯你冷静一点,我们约个时间再谈?」
阿宾笑了,他苦着脸说:「怎么冷静?其实我不是骗她,我也爱她,只是,同时也喜欢你。糟透了对吧。我不想再没有你啊。」
一瞬间我真是毛骨悚然,说得好像他拥有我似的,明明酒喝多的是我,怎么阿宾醉得比我厉害。我不停瞄周围有没有能防御的武器,可惜没有,我又不想重伤阿宾,也不想拉高嗓门求救,一旦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些事,应该会招来不少麻烦。
阿宾又一次掐住我肩膀,目光死盯住我,我怕得忍不住求饶:「拜託你今晚先这样好吗?你先回去睡一觉,明天醒来会好很多。」
「你不喜欢我,对吗?」
「你们怎么了吗?」
这时店门口传来关宇钧的声音,对我而言宛如天籟,真是及时的救援。
阿宾僵住,我赶紧挣脱阿宾的箝制跑向门口,躲在关先生身后说:「我喝多了,朋友送我回家,但他可能有什么误会,所以有点、小争执。都是误会啦,对吧?」
阿宾臭着脸皱眉,瞪着关先生问:「你是哪位?」
「房东啦。」
「房东。」
我跟关先生齐声回答,阿宾似乎也不想闹大,吐了一大口气就走出来,经过我的时候还一手搭在肩上跟我说:「你考虑一下。我是认真的。」
阿宾开车离开,我大大松了口气,关先生握住我一臂关切道:「你还好吗?听说之前颱风来,刚回国想检查监视器情况就看到你店外停了辆车,开了灯,所以过来看看。」
我很心虚避开他的视线道谢:「我没事了。他跟他女友分手,心情不是很好,所以不小心暴走吧。」
关先生用狐疑的声调轻哼,点点头附和道:「原来是这样。我还担心他是要揍你或亲你。」
「咦?」
「因为靠得很近,从我的角度看是有那些可能。总之没事就太好了。这么晚了,还是早点睡吧。晚安。」
我尷尬的目送他离去,自己也回屋里,拖着步伐上楼,草草的冲澡、睡觉。那晚我做了恶梦,梦里阿宾一直纠缠我,然后我回到读书时期,遇见了曾经暗恋的人。暗恋的对象跟学姐在一起,毕业听说他们就结婚生子了,朋友的朋友分享他们婚宴照片,我哭得很丑,接着又梦见自己国小六年级偷偷喜欢一个男孩,后来搬家换了学区,上了不同的国中,我伤心了好一阵子却又在国中喜欢上别人。天啊,我真是花心,一个接一个的,而且都是失恋。
这个梦真是恶梦,净是一些不好的回忆,等我摆脱梦魘时天都亮了。手机设定的闹铃传来ドラエモン的主题曲,我真想有个四次元口袋,掏出许多宝物把时间暂时一下还是怎样的,从小我就妒嫉大雄啊。
「起床起床。」我用力拍脸颊逼自己起床,展开每日例行的工作。上午来了位青年,像是大学生,讲了鱼缸规格之后说是新手,希望我建议一下怎样配置,问了鱼种也是金鱼,讨论细节跟预算后我给他弄了上部过滤,拿着细长锯片跟他说:「这个你回家组装好,按你要的长短锯掉就好。」
结束一笔生意,我用网路做了点市调,拿起笔在缸子上改了下水草价格,打算来个折扣,陆续出现客人来逛,我坐在柜檯招呼一声,打开d的频道看着人家的草缸流口水。唉,都是诱人烧钱的邪恶影像,我打开另一个网页逛起同志交友的站。其实我没申请过帐号,只是好会上去看一下,有的人介绍挺有趣,大家力求表现,以前我就怕麻烦吧,也不清楚人家都怎样玩的,虽然各种交流经验的分享文,但这种事不自己体会一下是不知道的。
而且再这么意淫房东不是很好,人家对我那么关照,我怎么能恩将色报,所以衝着这份愧疚、这股好和邪念,我也申请了帐号。客人拿了饲料走近询价,我就关了它,当日工作结束,算完帐忙到十点半我才想起这件事,打开交友网站瞄一眼,发现有人丢讯息给我。对方说是个演艺圈的幕后工作者,写剧本的,看了我丢金鱼的头像和简短介绍,觉得我挺有趣,想看我的照片。
我想了会儿,拿手机自拍了侧脸传过去,对方还在线上,问我要不要抱睡。不约炮,单纯就抱着睡觉。我犹豫了下回传:「你的照片呢?」
对方也传了侧脸照给我,还吐舌,不过长得挺秀气斯文,大大的眼很漂亮,我想就当是抱个弟弟也不会怎样,可能对方也寂寞,而且还强调只是抱着睡不是约炮,想来也没有别的意图。
我答应对方邀约,看了下对方帐号叫白头,意味不明啊。白头又传了讯息来,要我快去他家,他想睡了睡不着,我说工作一天还没洗澡,他也让我过去洗。对方不介意了我怕什么?所以我只带了皮夹手机跟钥匙出门,穿着素色深黑的上衣和牛仔裤,踩着人字拖骑车过去。拿手机查了地图,抵达时发现白头住的是栋有保全警卫的公寓大楼,似乎环境不错,我报了名字之后拿证件换卡进大楼,到了白头住的楼层。
白头来开门的时候我吓一跳,那张看起来还像学生的脸,应该比我年轻的,可是却高了我起码半颗头,有种被诈欺的错愕。白头本人看起来没有照片活泼阳光,面对我这陌生人时还是有点靦腆,他说:「洗澡的话,浴巾我都准备好了。我带你去。」
在白头的引导下我进了陌生人家里、使用陌生人的浴室,淋浴时我一直在想:「我是有多寂寞才会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邀约。我看起来是有多没攻击性才约我抱睡?我被小看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洗乾净,换了对方准备的衣服出来,我穿来的衣服则被对方拿去洗了。其实那套不脏,因为我出门前特地又换了套衣服,算啦。唉。
白头坐在桌前使用电脑打字,我拿毛巾擦发梢的水气,走到床边报告:「我洗好了。」
「好,请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你随意坐没关係。」
「该不会是在工作吧?」
「是啊,一些相关的杂事。很快的。」白头亲切回应,我坐在大床上,感受一下别人的床不同的柔软度,然后环顾了下环境,心想白头也挺没戒心的,让我这么一个陌生男人进屋洗澡抱睡……肯定寂寞超久吧。
那青年把电脑关了,我看他穿着睡衣走来,他摘了我的眼镜放到床头,再对我微笑道:「睡觉吧。」
我点头,和他一同躺在大床上,他出乎意料的比我主动,率先就把手伸过来环抱住我,闭起眼把脑袋埋在我怀里,头抵着我下巴。我以为他比我高一些,但他拿捏得很好,也没压得我太难受,就只是凑进怀中。
他低吟了一声什么,我没听真切,然后我觉得锁骨以下的皮肤有两下浅浅的、柔软的吻触,接着我又听见他说话:「你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我暗暗吓了跳,反问:「不是你说只是抱睡?」
「你还蛮单纯的嘛。」白头笑了声,说单纯也很好,然后希望我亲他额头。白头长得还不错,皮肤也好,所以这我没什么障碍,就亲了他额头一下,觉得这人也挺可爱。他转头亲着我短袖下的手臂肌肤,拿脸撒娇似的蹭动、轻喃一声哥哥。我心想:「哇靠,不会是真喜欢上自己的哥哥,搞不伦啊?」
但我没胆问,姑且充当替身安慰白头:「睡吧。你需要休息。」
亲他额头,我心情蛮平静,居然一点歪念都没有,只觉得这个人可能有什么令人同情的地方。隔天一早我的手机闹铃响了,我像尸变一样猛的坐起,两手摸索眼镜,趴在身上的青年被我的动作弹开,那青年又懒洋洋黏回来抱着我,拉起上衣亲我肚子说:「晚点再走。」
「可是我得工作。」
「别走。」那青年八成还没睡醒,我摸到眼镜戴好,心想也不欠他什么,脱了对方的休间衣裤后说了句抱歉,就走到阳台要拿自己晾乾的衣物。我捞进屋里穿套,觉得方才一瞬间馀光瞄见什么,于是又开窗探头看,阳台上还有个架子吊着鸟笼,笼里有隻白头翁,那笼子还似曾相识。
我隐隐觉得有种不妥的预感,这时白头从背后抱住我,一隻手伸到我裤子里乱摸,我压住他的手急喊:「你醒醒吧。我不是你哥,只是个过客ok?」
自称白头的青年顿住动作,好像是唇贴着我的肩颈问话:「我不是你的菜?你不爱我这型的?」
「我该回去工作了。」
白头应了声,松开手说:「谢谢你。昨晚我睡得很好……都没有做恶梦。」
他语气有点可怜,我心软回头望他一眼,他朝我微笑,挥挥手,可是看着笑顏很是凄楚,一副要被拋弃的样子。他说:「金鱼哥哥再见。虽然,我还大你两岁,呵。」
「真意外。」
「慢走。」
我尷尬微笑挥别,拉好衣服带着随身物品下楼。关上门后,我听见了白头在屋里摔东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怕,那屋里装潢摆设很有设计感,只怕都要被摔烂了。似乎是个情绪容易失控的人?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圈子真乱,往后还是少玩吧,决定那个帐号先间置不理了。回到鱼店时是早上近九点,撞见关先生拿着水管在浇水,因为屋子一侧的墙边栽种了一排的树。他远远就看我骑车回来,关了水龙头走来道早,还别有深意的上下瞄我说:「你这么早出门啊?好忙,真是辛苦。」
我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随便笑着敷衍,两人漫无边际乱聊着,他告诉我说第三间卖掉了,听说要开文具店,我随口关心他替朋友养的鸟怎样了,他说鸟还朋友了,不清楚。中午有朋友来找我,顺便替我买了便当,拿了几隻麝香龟寄卖我这儿。
下午我一个人顾店,正在思考网路徵才的东西该打些什么,就听见自动门开啟时的声音,关宇钧先走进店里跟我说:「嘿,我带了朋友来逛。」
「老爷怎么这么好,欢迎欢迎。随意看啊,不买不强迫。」我笑着抬头看,就见自称白头的青年随后出现,原来他真是关先生的朋友,我直觉他们的关係不单纯,也莫名警戒了。
那青年走近柜檯说:「你好,我叫陈朝。哥哥,你房客看起来好年轻,比我们都小吗?」
关宇钧盯着一个孔雀鱼缸笑说:「你自己问老闆。」
陈朝笑说:「你都喊他老爷?哈,演哪齣啊。」
我才想知道这是演哪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