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我二人今日不妨就赌一赌,将事情闹到陛下那里去。我是无甚干系,只是不知今次的这场大火若是追根求源地彻查起来, 究竟会耗费多少时日?”
他徐徐弯了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其实慢些调查也不错, 桩桩件件都掰开揉碎了抬上明面, 最好能一直查到二殿下重整旗鼓从西南归来, 保不齐他还能同皇后娘娘一起,向陛下提出些有用的建议和线索。”
言至于此,基本算得上是明晃晃的告诫,郁肃璋危险地眯了眯眼,舌尖又缓又重地顶了顶腮边齿列。
自从郁肃琰奉旨西行,立储之事虽尤处在商议之中,太子的人选却基本已经尘埃落定。钦天监,礼部与工部近来日日筹算,只待择取个黄道吉日,正式将储君之名昭告天下。
然万事无绝对,储位之争本就云谲波诡,更枉论辛氏尚不干休,郁肃璋一日未得册宝,风险与变数便存在一日。为免横生枝节,东宫册封的诏谕自然是下得越早越好,郁肃璋这段时日也当修身律己,免得被旁人抓住把柄。
“如何?”
季路元挑衅敛目,竹骨扇中的锋利短刃已然划出半分,
“要赌吗?”
郁肃璋不答话,眸光赫赫炎炎,冷脸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二人四目相冲,都于彼此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杀意。
“哎哟,世子怎的跑来这里了?真是让奴才好找。”
尤在两人僵持之时,江禄海已经小跑着从马车后方赶了过来,
“公主怎的搭着车辕站着呢?想必是候在此处等了太久,感到疲乏了吧。来,奴才扶着您。”
他一面说着,一面顺势上前隔开季路元与郁肃璋针锋相对的灼灼视线,伸手探进车里,将右臂放在了郁棠的掌心之下。
马车内的郁肃璋凝滞片刻,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地松了手,靛青的车帘缓缓落下,流苏复又静止,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可怜郁棠骤然失了其中一方拉扯的力道,虚软的身躯登时便是一个趔趄,江禄海又赶忙上来搀扶她,反被季路元沉着脸推到了一边,“不劳江公公了。”
他收了竹骨折扇,单手环抱住郁棠的腰肢,颇具占有欲地将人搂进了自己怀里,“公主有我就足够了。”
马车内又是一声森冷的嗤笑,江禄海连连讪脸,掸袖躬身,姿态愈发显得谦卑,
“那是那是,世子眼下若还有旁的事情,大可先去忙着,稍晚些时候,奴才就会派人将所有的存恤赏赐都送到世子的新宅去,您也无需操劳,嘱咐府中下人届时收着便是。”
季路元将色若死灰的郁棠扶上马背,自己也旋即翻身上马,“好。”
言罢一夹马肚,就此带着郁棠离了此处。
……
二人沿着正阳大街一路向西,直至走出数十丈,郁棠才惊魂未定地呼出了一口长气,向后靠进季路元的怀抱里。
“阿棠,不怕了。”
季路元垂下头,薄唇轻轻碰了碰郁棠凉津津的额角。
“今日是我思虑不周,本打算带你先去看看那些眼线们无功折返的困窘样子,再到大街上随意逛逛,不曾想却是着了郁肃璋那混账的道。”
“我不要紧的,只是……”
郁棠显然比他多了一份担忧,她惴惴不安地扬起眼眸,“此番同郁肃璋彻底撕破了脸,你日后的处境会不会更加艰难?”
“无妨的。”
季路元拢了拢她冰凉的手指,“我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况且若不是北上的钦差人选因着你我二人的婚事换成了郑颂年,我二人这层表面和谐的窗户纸早就被捅破了。”
他将话说的云淡风轻,郁棠听进耳中却是愈发愧疚,“说到底还是因为我。”
她黯然地垂了垂眸,“不论是钦差的人选还是今日的冲突,若不是我,你也不用凭白……”
“早上同你说的话都忘记了?”季路元打断她,“说了无需事事都道歉,阿棠,你又没做错什么。”
他捏了捏郁棠的指腹,脑子一转,刻意换了个能转移她注意力的话题,
“饿了吗?早膳你也没吃多少,我带你找家馆子吃些东西?”
郁棠从前鲜少出宫,更枉论在外面的馆子里用膳。
果然,她听了这话,脸上那副苦大仇深的忧虑即刻便淡了点,苍白的面色也因着起兴的情绪而恢复了些许血色。
“我们今日就在外面吃吗?”
季路元垂眸看她,“不习惯吗?那我们现在回府?”
郁棠连忙摇头,“我想在外面吃。”
“好。”季路元轻笑一声,双手一勒缰绳,重新驶回了主路。
二人又走了大半刻的功夫,最终择了一家看上去最为热闹的馆子,由跑堂指引着一路上了三楼。
民间的酒楼与宫里的膳房不同,菜式菜名讲究的都是一个新颖吸睛,小二站在桌前兢兢业业地报菜名,郁棠好听着,每一道都觉着新鲜。
季路元又是有意要哄着她,但凡她多问一句的便都点了来,以至于到了最后,那张原本可供四人用膳的小桌已然堆得满满当当,上菜的小二无法,只得将他们换到了四楼暖阁的大圆桌去。
四楼用膳的客人较之三楼要少上许多,山水的围屏依循圆桌摆放的位置各自围隔出一个又一个独立的小空间,郁棠端坐其中,审谛的目光却隔着两层影影绰绰的浅黄绢素,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身后坐席的一对年轻夫妇。
那女子身怀六甲,润泽的面容上挂着个柔顺和婉的浅笑,手中握着柄瓷白的长柄小勺,正一勺接着一勺用着桌上的牛乳碎冰;身边的男子则偏身垂首,温声细语地劝阻着女子少食些凉。
季路元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你也想吃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