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画接杯盏的动作一滞,很快反应过来,“这个月发给姐姐的,又是……”
见柳萋萋轻点了一下头,秋画不由得忿忿,“打老太太走后,夫人是愈发过分了,分明晓得姐姐与旁人不一样,还故意给那样的炭,是想熏死姐姐吗?”
她激动之下,说话的声儿可不低,柳萋萋忙捂了她的唇,谨慎地往窗外望了一眼,提醒道:“可不敢大声说,仔细隔墙有耳。”
秋画扁了扁嘴,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眼圈顿时便红了,“我就是心疼姐姐。”
柳萋萋感激地一笑,“我晓得。”
可人在沈家屋檐下,赵氏故意要磋磨她,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且沈家也不是一点没分给她炭火,只不过都是些劣质的下等炭,一烧起来便有些烟熏火燎。
虽这点烟对寻常人来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无奈柳萋萋天生嗅觉灵敏,闻到的气味比别人更浓重。那些烟气儿入了鼻,虽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可常是熏得她难以呼吸,简直比死了还难受,尝试了几回,便只能忍冻弃置不用,每夜抱个汤婆子多盖两层被子勉强入睡。
她很清楚,如今赵氏对她的种种,大抵是因着沈老太太。当年沈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一手包揽府中事务,对赵氏这个儿媳极近打压。赵氏心下生恨,或因她是沈老太太坚持留下来的人,才会在老太太离世后通过折磨她来泄愤。
柳萋萋打开桌上的锦盒看了一眼,递给秋画,“我今日买了些沉香和龙脑香,所有香材都在里头了,你且拿去。用了多少钱银明日我会亲自禀明夫人。”
秋画没有接,心下仍替柳萋萋觉得憋闷,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哼,气呼呼道:“夫人这么对姐姐你,还怎的好意思让你替她去办差的,一边要折腾你,一边又要利用你,良心当真是被狗吃了。”
听得这话,柳萋萋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让你轻点声儿,你怎愈发口无遮拦了。”
赵氏虽是厌恶她,但却不能赶她走,恐怕心里比她还不痛快呢。
一年多前,沈家老太太驾鹤西去后,府里人都以后赵氏会毫不犹豫将她赶出去,连柳萋萋自己都这么认为。
没想到赵氏却留下了她,自不是因为赵氏心善,不过是还需要她这“狗鼻子”给她办事罢了。
虽她灵敏的嗅觉在那偏远的迹北小城没什么大用,可入了京却反成了香饽饽。
今上嗜香,打登基后便派人往大徴各地搜寻香,广罗香方,献方者必有重赏。久而久之,民间尤其是世家贵族间便也兴起制香之风,各类品香雅集,斗香会云起,凡京中贵女,无有不懂香者,常以制香手艺以作高低。
赵氏早年丧夫,育有二子一女,沈韫玉行二,上头有一个大哥,底下还有个才及笄的妹妹,便是沈明曦。赵氏为替沈明曦寻一个好的夫家,打入了京便开始替她筹谋,托人请来个擅制香的老嬷嬷教授沈明曦。
可这教授也需消耗香材,京中大小香铺众多,品质参差不齐,极难挑选。可旁人轻易分辨不出的香材优劣,柳萋萋只消闻一闻,便知里头是否掺杂着次品。
不过,赵氏虽命她去买香材,却并未全然信她,毕竟这些香材价值不菲,她生怕她手脚不干净,私吞钱银,令她每回自香铺回来,都要当着她的面将开支一笔笔算得明明白白。
今日也是,虽因着有客让她先走了,但还是派秋画过来将香材拿去沈明曦那厢,便是怕她自己污了去。
其实,若不想受赵氏的挟制,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她只消办砸一两回,定会惹怒赵氏。可她还不能,正如沈韫玉所说,沈家会给她月钱。
而她是真的很缺这份月钱!
迹北老家的祖母身子不好,全靠汤药吊着,那都是金贵的药材,药钱并不便宜。且她自己,私下也需存些银两,万一将来没了利用价值,被赵氏赶出沈家,日子或也能过得宽裕些。
赵氏便是拿捏住了这一点,纵然在炭火等方面克扣,但她该有的月钱一分都未少她,以此让她心甘情愿替她办事。
秋画喝了两杯半凉的茶,转头见柳萋萋盯着锦盒发愣,忙伸手将她拉坐下来,笑道:“姐姐这么急着给我,是想赶我走了,我好容易来一回,定是要与姐姐再好好说说话的。”
她牵起柳萋萋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面露忧色,“我瞧着姐姐怎的比前一阵儿更瘦了呢,气色也不好,可是哪儿不舒服?”
柳萋萋不欲让她担心,只道:“这几日夜里有些冷,便没有睡好。”
这不算撒谎,只不过真正的缘由她只说了一半,其实打三年前来到京城,她这觉是睡得越来越不安稳了。
不仅夜里常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吓得她夜半惊醒,且总冷不丁犯起头疼。她也去瞧过大夫,可却查不出毛病来,勉强开了些药,吃下去,仍是一点不见好。如此这般,夜里难寐,白日又遭赵氏刁难,哪里能有好气色。
她不想再接着说这个话题,将话锋一转:“我看姑娘这些日子练得倒是勤奋,这香材可比以往耗得快多了。”
“还不是夫人逼的。”秋画叹声道,“姑娘本就不喜制香,可如今留给她的日子不多了,毕竟事关姑娘的婚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品香宴上闹了笑话。”
“品香宴?”这事儿柳萋萋倒是不曾听说。
“是啊。”秋画稍稍凑近,压低声儿道,“此事夫人瞒得牢,谁也没告诉,其实,两个月前,凛阳侯府向姑娘递了帖子,邀她去三日后在候府举办的品香宴,听说此次品香宴还邀了京城各家贵女,一道在宴上制香品香呢。”
沈明曦今岁及笄,也是该议亲的年纪,此番是头一回赴宴,自是不能出什么差错,倒难怪赵氏心急了。
“你方才说这事关姑娘的婚事,可我记得凛阳侯世子和府内其他几个公子或娶妻成家或定好了婚事,这回召了各家贵女,是要与谁相看?”柳萋萋不解道。
“姐姐知晓的倒是不少。”秋画故意卖关子,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姐姐可知道武安侯?”
第3章
听得“武安侯”三个字,柳萋萋不由得怔忪了片刻,骤然想起几天前,沈韫玉自宴上归来,因不胜酒力,吐了一地的事儿。
那晚,他参加的便是武安侯孟松洵的凯旋宴。
京城中何人不知这位击退硕国大军,勇夺三城的大英雄。
听闻先前他自西南边塞凯旋,京城万人空巷,都来围观大军进城的盛况。连今日她上街去采买香材时,还能听见有百姓在议论武安侯那日身着银灰盔甲,骑在大军最前头威风凛凛的模样。
武安侯孟松洵的曾祖父是大徴的开国功臣,因功绩显赫,爵位世袭罔替。武安侯府世代忠良,孟松洵的祖父与兄长都是为国捐躯,马革裹尸而还。
然孟松洵虽二十有七,但因着十六岁便接替战死的兄长镇守边关,至今未定下亲事,难不成……
“难不成此回品香宴是为替武安侯相看?”柳萋萋疑惑道,“可既是如此,为何不将宴会办在武安侯府,而去了凛阳侯府呢?”
“听说是武安侯的寡嫂,孟大奶奶不愿宣扬此事,想暗中相看,好借此看清楚各家贵女的品性,正好武安侯府与凛阳侯府交好,便借了地方。”秋画笑道,“可姐姐也晓得,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凛阳侯夫人身侧的婢女漏了嘴,如今,不少要去参宴的人家都得知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