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沉默着。并不是想软禁她,但他现在不在家,就怕出什么纰漏,况且上次她那一跑,也着实让他吃惊害怕,她又知道了他曾经?卑劣的居心。无?论如何都不能冒险,先留住她,等?他回来再说。
“刘朴的话?,”廖延含糊着说辞,“虽是粗话?,但如今这?样任人宰割也不是长法。况且陛下膝下也有几位皇子。”
元贞明白他的暗示,有皇子,就可以扶持一个,甚至连皇帝也都不必留。十多年前在宫中相扶相伴的情形一段段闪过眼前,他从不是什么野心勃勃的人,便是打仗,也不过是有这?个能耐,不过是知道,唯有自己立起来了,才能给母亲撑腰,一步步走到现在,他问心无?愧,少年时?答应过祁钰的他都做到了,可换来了什么。
元贞望着黑沉沉的前路。思绪纷乱着,索性抛开了不再想,吩咐道:“守住山上,夫人那里,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廖延有些失望,“北境那边怎么处置?”
“让王之盯着,所有战况我?都要知道。”元贞加上一鞭,照夜白甩开四蹄,飞一般地跑远了。
王之,祁钰先前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如今在冯大年手下,只不过祁钰和冯大年都不知道,王之早已倒戈。他虽然不怎么理会这?些心术计谋,可也不是不懂,更何况廖延这?些人出身世家,数百年积淀,人心官场,哪一样不是玩得精熟。
祁钰防着他,他又何尝不曾防着祁钰。兄弟一场,如今仇敌一般,可笑。元贞又加上一鞭,在清寒夜色中默默驰骋。仗打了一天多,按经?验来说,新的战报今天应该就能到,有他这?些年精心操练出来的部队,还有那些辅助保障的文?官,第一仗应当不至于吃大亏,但后面的,就不好说了。冯大年实在是个废物,手底下的人超过一万就带不了,而戎狄那边,全都是跟他较量多年,狼一般狡诈凶残的对手。
难道真要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任由?祁钰将他呕心沥血筑起的防线毁于一旦?风刮在脸上,刀子一般,元贞沉沉地想着。
将近五更时?回到观澜苑。守卫正在换防,几处死角此时?都没人,元贞越过高墙落在院里落下,推门时?,屋里的人转过身来,笑着叫他:“松寒回来了。”
宫人点起灯,元贞停住步子,看见祁钰和钟吟秋并肩携手,坐在面前。
第9章
烛光摇摇晃晃的, 罩在琉璃罩子里,元贞瞥一眼:“这?么一大早,陛下好兴致。”
黑灯瞎火堵在屋里等了这?么久,真是煞费苦心。假如?他今天不回来, 还真是很?想看看祁钰白等一场后, 脸上是什么表情。
祁钰听出来讽刺的意思?,不过此时心情大好, 便只是笑吟吟的说了下去:“一大早就收到?了北边的捷报, 想着你肯定也惦记着,特地过来说给你听, 没想到?你竟然不在,去了哪里?”
捷报。所以这?第一仗,冯大年果然打赢了。皇帝这?是迫不及待来向他炫耀,紧跟着的,应该还有?报复。元贞笑了下:“回家。”
果然是回去了,他对那个新婚夫人,竟然如?此上心。但也许,是回去布置吧, 毕竟仗已经打起来了, 他能不能翻身,也都要看这?次有?没有?机会,近来朝中跳出来那么多支持他的人,未必不是他暗中运作的缘故。祁钰悠悠看着元贞:“让朕怎么说你呢?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朕对你已经是网开一面, 你却还是这?么我?行我?素, 拘押期间擅自外?出是欺君之罪,这?次连朕也不能再偏袒你。”
心里一阵痛快。元贞倚仗的是什么?无非是能打仗, 如?今冯大年也胜了,可见打仗这?事,并不是非他不可。“来人!”沉声?一唤,底气十足,“即刻押元贞去刑部大牢!”
整齐的脚步声?中,一队金吾卫一涌而?入,元贞色淡淡的没什么反应,边上钟吟秋胡地说道:“慢着。”
正?要上前?拿人的金吾卫不由得?停住了没敢再动,祁钰立刻看过去,钟吟秋微微皱眉色严肃,他料到?她会劝,但她性子柔顺,从来不曾当着外?人给他难堪,便是劝,也都是事后私下里劝,今天是怎么了?思?忖着,色严肃起来:“皇后有?什么话要说?”
“陛下,”钟吟秋向他靠近些,压低了声?音,“事关重大,尤其是昨天百官刚刚为此谏言,此时突然拿人难免又生争议,马上就是早朝,不如?等早朝时摊开了说,证据确凿,更为稳妥。”
祁钰一时无法确定她这?番话,是为元贞好,还是为他好。拘押期间私自离开,铁板钉钉的罪过,就算拿到?早朝上议,那些人也无话可说。看起来好像是为他着想。马上就是早朝的钟点。思?忖着:“这?么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况且战况多变,还是留几分余地的好。”钟吟秋声?音低低的,“陛下信得?过我?的话,不如?我?好好劝劝他。”
“朕怎么会信不过你。”祁钰笑着,心里无限狐疑。战况的确瞬息万变,但冯大年能胜第一仗,必定也能胜了后面的,他有?这?个信心。但又隐约有?些担心。而?钟吟秋对这?事这?般上心,也有?点怪,只是说不出怪在哪里。最近总觉得?她有?点怪,但细究的话,又跟以往没什么不同,难道是他多心了?“好吧,朕得?去上朝了,你跟松寒好好说说。”
起身往外?,向身边的太监递个眼色,走出几步,但见房门开着,里里外?外?都是他的心腹,这?种情形,他们?又能说什么。祁钰放下心来,快步离开。
屋里,钟吟秋叹口气:“你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天家威严摆在那里,你只管由着性子,让陛下和我?都很?为难。”
元贞轻嗤一声?:“殿下若是没别的话,也不必再说了,我?从来也不是个听劝的性子。”
钟吟秋低着头,叹了一声?:“你是回家,探望你夫人了吗?”
“怎么?”元贞反问。
“没什么。从前?并不知道……”从前?并不知道,他一旦钟情,竟会是这?个样子。年少时习惯了祁钰的温存体贴,总觉得?那样的男子才可托付终身,原来,都错了。“山上冷清,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家,须得?多注意安全。”
元贞心里一动,定睛看时,钟吟秋低着眉眼,似乎只是随口一句。然而?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另有?深意。难道是提醒他,祁钰会对她下手?不觉警惕起来:“我?会留意。”
钟吟秋抬眼:“祝你们?早生贵子。”
又顿了顿:“我?也很?想,有?自己的孩子。”
元贞心里又是一动,沉默着,看见她抬起眼,温和平静的口吻:“陛下对你一再容让,他整天操劳国事,我?看着实在是不忍,哪怕念在曾经的情分上,你也该收敛收敛,不要让他那样为难。”
这?话,又像是她从前?经常劝他的那些了。元贞一时也吃不准她到?底想说什么,淡淡说道:“等早朝散了,自然有?定论,陛下也就不用为难了。”
“你认个错低个头,陛下也好让你一步,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钟吟秋道。
元贞嗤笑一声?:“殿下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许久,钟吟秋摇头:“不像。”
站起身来:“那么,就等早朝过后吧。”
宫人侍卫跟着她,乌泱泱地一时全都散尽,元贞一遍遍回想方?才她说的话,不对,她是在提醒他,祁钰可能对明雪霁下手。
毕竟眼下谁都知道,他那样爱她,她就是他在这?世上最大的软肋。
抬眼望着门外?,宫禁幽深,他得?尽快把这?消息,传出去。
***
明雪霁将近中午才起床。
昨夜的一切像做梦一般,他来得?突然,走得?无声?无息,她那时候累坏了,睡得?太沉,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心里有?点酸楚,新婚燕尔,却连见一面,都这?么难。许是累狠了,越发觉得?身上懒懒的不想动,独自坐在廊下晒着太阳,看见头顶上四四方?方?一块天,蓦地意识到?,她待在这?院里,已经是第四天了。
哪儿也不能去,但凡行动都有?人拦着,连往山道上多走几步,周围那些人都如?临大敌似的。她不想为难他们?,元贞那个说一不二的脾气,假如?那些人不拦着她,将来必定受罚。只是这?样子软禁一般看着她,哪怕是因?为爱她,真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