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明素心,都说元贞眼中没有礼法,随心所欲,但这?还盖着盖头?呢,大喜的日子,哪有把新娘子请走的?
耳边传来廖延的回应:“王爷说,请明大夫人?。”
怎么是?她?周慕深大吃一惊。
场中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计延宗心思?急转。既是?平妻,自然是?不分大小,然而元贞一句大夫人?,却从此给两个人?分了大小,定了位分,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红盖头?底下,明素心也听见了,觉得?委屈,想哭,然而大喜之日是?不能哭的,只?能吸着鼻子拼命忍着。怎么都想不通,先说休妻,再说为妾,到最后成了平妻,如今轻描淡写一句话,她又成了小的那个,到底为什么,怎么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如愿?
听见计延宗带笑的声音:“内子还在后面,我这?就过去叫她。”
明素心一下子红了眼圈。说好了今天只?是?她的大喜日子,说好了今天他不见明雪霁的,为什么说好的都不算了?
计延宗快步向荔香苑走去,一路跟廖延攀谈着:“不知王爷找她,有什么事?”
“王爷的事,我们做属下的也不敢问。”廖延含笑说道,“王爷才从宫里回来就立刻吩咐请夫人?,也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急事?有什么急事,能用得?着她去。计延宗百思?不得?其解,看看前面就是?荔香苑一带粉墙,女子的内室却是?不好让外男进的,连忙停步:“长史留步,仆自去叫她。”
廖延果然停住步子,计延宗独自进门,看见门前一左一右,守着小满和?刘妈,这?是?他安排的,虽然明雪霁近来十分温顺,但他还是?担心大喜的日子她会闹事,特意让人?看着。再往前走,隔着浅浅碧色的窗纱,看见明雪霁独自坐在油灯底下做针线。
从前在乡下的无数个夜晚,他在读书,她就着灯光在旁边做针线,那些日子煎熬屈辱,却又是?永远难以忘怀的安稳。
计延宗走进门里:“簌簌。”
明雪霁在灯下抬头?,看见计延宗低垂的眉眼,他眸子里带着晦涩不明的情绪,并没有多少新婚的欢喜:“王爷叫你过去说话。”
心里卟的一跳。元贞,收到她的消息了。
站起身,又刻意迟疑一下:“王爷找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懂,别?说错了话。”
“不妨事,我陪你一道去。”计延宗温存着声音。
他要陪着吗?明雪霁有些忐忑,转念一想,之前几次都是?他陪着,可又有什么用?元贞想单独见她的话,总能找出?无数办法。
跟在计延宗身后走出?荔香苑,廖延迎上来招呼:“明夫人?。”
也许是?心虚,总觉得?他今日的色与以往不同,似是?知晓了她的心思?似的,明雪霁低了头?,耳朵上开始热,霎时间就烫得?难受。
计延宗在说话:“我们这?就随长史过去。”
廖延笑了下:“王爷只?请明夫人?一个。”
计延宗怔了怔,待反应过来时,廖延已经走了,明雪霁跟在身后,最后是?提着灯笼围随的侍婢,蚌壳镶嵌的明瓦灯拖出?她纤瘦的身影,一搦细腰,缠着道旁的杜若。
计延宗无端觉得?心里有些发虚,慢慢走回前厅,鼓乐声说笑声一下子灌进耳朵里,人?丛中明素心向着他抬起头?,红盖头?四角缀着的珍珠流苏颤巍巍地动。
计延宗拿过挑盖头?的秤杆,走到她面前。
***
明雪霁慢慢走过西花园的小道。入秋后一早一晚开始阴凉,草木踩在脚底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蓦地想起那次就是?在这?条小路上扎破了脚,躲进那个黑暗潮湿的山洞,从此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心跳快得?如同擂鼓,像面对着悬崖,做好了一切准备要跳,又禁不住地害怕,发抖。在无数翻腾的思?绪里突然生出?一丝侥幸,也许元贞只?是?个好心人?,也许他只?是?想帮她,什么都不会向她索取呢?
光线陡然一亮,她来到一处从未来过的院落,院墙很高,带着沉重的压迫感,明雪霁茫然地站住,听见廖延介绍:“这?是?王爷的院子。”
他停在外面不再往前,低声道:“王爷请明夫人?单独进去。”
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极点,耳朵里都能听见咚咚的响声,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明雪霁觉得?晕,腿软得?有点站不住,看见廖延转身离开,侍婢们提着灯笼跟着走了,四围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
院门开着,像黑暗中张开的嘴,等?着将她吞吃下肚。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看见最中间的屋子亮着灯,元贞挺拔的身影映在窗纱上,如山岳压下,让人?喘不过气。
耳边仿佛响起他低低的语声:来找我。
她来了,到这?一步,她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明雪霁发着抖,迈进门内。
四围安静到了极点,隐隐听见不远处飘来喜庆的鼓乐声,伴着她孤零零的脚步声,一个一个,踩在心上。
越走越慢,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近。
虚掩的门无声无息开了,灯光流泻出?来,元贞站在门内,刀锋般的薄唇微微一勾:“来。”
第24章
明雪霁停在门外。
喘不过气, 腿软得只想倒下,又不能倒下,咬着嘴唇拼命支撑住。
几步之外,元贞在门内等着她。
初六的月光不甚明亮, 但灯光是亮的, 他站在月光与灯光之间,面容藏在灰暗里, 背后大片的光亮托出高大挺拔的身躯, 像庙里的韦陀,让人仰望, 又让人恐惧。
向前,还是退缩?明雪霁做不出决断。
元贞一言不发看着她。
她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黯淡的月光给她披上灰白的影,她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倒下,让他想起漱玉堂外,那朵即将凋零的杜若。
她在犹豫,人都来了,却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元贞耐着性子等着。她犹豫了太久, 死死咬着嘴唇, 咬得红嘴唇上都起了深白的印子,都要出血了,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