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间一开始还有些隐约的不自在,但见儿子也没深问,反而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
“听说姚老师认识的那个指挥家是个大人物,灿灿要是能在他门下学习,之后的发展肯定不会差。就算这次考上了附小,以后肯定也是要出去的……”
季方林说着说着情绪就上来了,提到灿灿要出国,还瞟了一眼儿子的反应,但他似乎并没有听得十分仔细。
也许是学业上的忙碌使得他平时敏锐的感知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变得有些迟钝,季清泽并没有因为平时严肃寡语的父亲突然说了这几番话而感到怪,也没再询问什么细节,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过几天,家里依旧没有收到来自母亲和妹妹的联络。季方林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情绪上的古怪,于是主动提起了这件事。说那个指挥家觉得灿灿挺有天赋的,鼓励她试试今年的柴可夫斯基国际青少年赛。能不能得奖不重要,但这个经验会对她之后的发展很有帮助。
预选就在三个月之后,地点是德国的慕尼黑。而贺成华会带着她一块过去,短期内应该是先不会回来了,还不忘叮嘱他要安心备考。
三个月,正是季清泽高考结束后的暑假。
中途他也与母亲联系了几次,但基本都是贺成华接的电话。季灿灿似乎是忙着准备比赛曲目,总是很不凑巧地没在她身边。
而季清泽看起来也没什么明显的失落,只是在高考前的一个夜晚,悄悄订下了飞往慕尼黑的机票和酒店。想在这样一个对她而言弥足珍贵的比赛上,至少做到一个哥哥应有的鼓励与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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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方林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天见不到人影。
离高考还有三天的时候,学校开始清理考场,让学生都提前放假回了家。季清泽对于在哪学习也没什么所谓,依旧情绪平静地在客厅看着书,正好撞上季方林回家。
他看起来在外奔波了许久,现在正是六月,正午时足足有三十几度。他脸上看起来都被晒得有些发红了,还有一头没来得及擦的汗。
“清泽,你在家啊。”
“嗯,这几天学校清考场,放假。”
季方林恍然大悟般地噢了一声,又像是突然想起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在这种关键时刻应该表现出的关切,接着问道:“考试那天,要我送你去学校吗?”
只是季清泽的反应依旧平淡:“不用了,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考场也是本校,我走过去就好。”
“行,那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平常心对待。”
“好。”
季清泽答应下来。
高考后准备去德国看妹妹比赛这事他还没有跟季方林说过,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家长普遍觉得特殊的时间点,与他谈论过多其他的话题,只要临行前告知一声就行。
但不知道季方林是故意这么表现,还是他看起来严肃古板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副相当开明的性子。季清泽高考的这两天,也没像他的同学一样受到来自家里人的各种令人诚惶诚恐的特殊关怀,就这么平平无地过去了。
他在家里休息了两天便开始准备行李。本来高考完后他就打算跟父亲说自己要去德国看妹妹比赛的事,但这两天他偏偏没有回家。
也正是这时,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家里的座机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平时亲戚有事联系一般也是直接打手机或视频。只是贺成华坚持家里还是有必要留个座机号码预防万一,这才没有取消。
季清泽接起电话,对面是一个有些生疏的年轻男性的嗓音。
“您好,请问是季董事长家里吗,我是秘书小余。”
像是公司员工把电话打到家里了。
“是的,但是他现在不在家,我是他儿子,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您、您好。”
对面听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语气里开始带了些焦急和慌张:“对不起打扰了,实在是这几天联系不上董事长才打过来的。如果季董最近有回家,能麻烦您转告一下吗?之前我们订的那批原料,货款本来预定上个月就要给到,但现在已经延了一个多月了,再拖下去就算严重违约了。请季董尽快看看该怎么处理吧。”
“货款没有按时付清?”
“是的,现在对方公司威胁要走诉讼途径了,我们都为了这个单子忙得焦头烂额的。”
打电话的人似乎也没什么工作经验,也不清楚这些细节能否向非当事人描述得过于仔细,更不知道接电话的人虽然是董事长儿子,但也就是个刚高三毕业的学生。
“我会转告的,是公司财务出了什么问题吗?”
电话对面的人这才有些意识到自己也许说得太多了,开始手忙脚乱地模糊一些信息:
“嗯……也、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麻烦您转告董事长一声就行,剩下的我们会先看着处理,您也不用太担心了。”
挂断电话以后,季清泽在厅里仿佛一座雕像般静坐了许久,最后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林郁吗?我是季清泽,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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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到那个账户的实际持有者,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这主要还是得益于林郁家里的关系网。从初中认识季清泽开始,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请她帮忙处理这种相当私人的问题。
只是这件事情其实相当敏感,因而林郁家里虽然有些关系,能查到一些保密性不太高的资产流动情况,但有些太过深入的细节实在是难以得到定论。她于是中途又联系过季清泽几次,要了一些相关人员的具体信息,最后把查到的资料给他发了一份过去。
季清泽的视线紧紧盯着那份文档,里面的信息相当混杂,几乎包含了公司这一年以来所有的资产、股份变更以及流水记录。
半年前的数据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但这三个月以来,公司名下的好几处不动产都出现了频繁的持有者变更、抵押或是被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出售的情况,其中部分现金流向了一个瑞士银行的私人账户。林郁在把这份报告发给他的时候也提了一下这件事,说虽然有点难,但也许有办法查出来是什么人,只是需要花点时间。
季清泽继续往下翻,注意到公司的一部分股权也早就被抵押出去了。从这份未公开的财报数据来看,已经有一部分业务完全处于架空的状态,甚至让人怀疑公司的常规运作是否还能正常进行。
而林郁发给他的那份文档也到这里就结束了,所有的资料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公司的资产运作出现了一个窟窿,但细节和原因都还不清楚。
季清泽给林郁回了个电话:“谢谢你,方向大概知道了,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吧。”
挂断后,他又仔细地删除了所有关于那封邮件的收发记录。
只是他最终也没能去成德国。因为家里这些天几乎堵满了人,有忙着找季方林追讨订单尾款的供应商员工,也有法院派来处理破产清算流程的工作人员。
季清泽正是在这时收到了林郁的又一条短信,里面写道:“那个瑞士银行账户的来源查清楚了,持有者是一个叫ChenghuHe的人,你认识么。”
他回:“我知道了。”
一部分资产清算的流程走到途中,时不时会有银行的人上门让季方林配合处理,还会带着几个应届生模样的年轻人在一旁整理资料和记录,其中几个小姑娘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什么,有时会悄悄跟旁边的同事谈论几句。
“这次可麻烦了……但上头说这种事情不常见,让我们跟着跑跑流程,以后要是遇到相同的情况就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听说是女主人卷了钱带着女儿跑了,留下老公和儿子,儿子还刚高考完。造孽啊,怎么会有当妈的这么冷血。”
“就是说啊,我觉得这种情况一点都不常见,让我们来熟悉流程也指不定什么时候用得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真麻烦……”
“……”
说话的人不认识季清泽,但就算知道他在场也无法猜出来是谁。只因到了此刻他的面上依旧没有一丝波澜,或者是任何哪怕只能被称作动摇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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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作者99快要噶了。。。会慢慢写的(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