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台碎纸机,自从父亲不再进入书房内之后,这台碎纸机还有书房渐渐变成了俞薇出入的场所,偶尔她会将已写完的参考书、检讨过的讲义拿来碎纸机前绞碎。现在,她抱着这一大叠信纸,从第一封开始,投入碎纸机,听均匀的碎纸声绞在扎扎实实的字跡上。
从一开始的书写,到后来从未署名的信件,其实只是一个偶然发生的习惯,每当她的难过超过了她的快乐,她就会逼自己写一些东西,写一些能让自己感觉快乐的东西,久而久之演变成了信件。她开始幻想有一位与自己年龄相同处境相同甚至是个性相同的笔友,住在遥远的彼方。
可到头来不过是透过这层幻想实际书写给自己的信,信中所有的美好、骤变、愤怒、不解、难受、苦痛,都只是藉此安慰心里头下着暴雨的自己而已。
然而,真真切切的告白却没有使自己得到真正的缓解,反倒助长了一切悲剧的开始,最后终于梦碎。
而她,踩着脚下的碎玻璃,流着血,踏回了现实。
俞薇一边把信塞进张着嘴的碎纸机内,偶尔停下来拆开信封把信纸读一遍。
「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
「早安,今天的天气特别好,我很早就起床了……」
「晚安,今天的夜晚特别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睡了,坐在书桌上写信的我,能清楚听见纸与笔摩擦的声音,觉得有趣极了……」
碎纸的声音不曾间断,读信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最末的几封信,只看几眼就又要哭,只好赶快把信封和信纸一併塞入碎纸机内,忘却曾停留在上头的笔跡。
等手上信送进碎纸机后,俞薇才发现今天的信还没写,便起身绕回房间拿了信封信纸和笔走到书房,坐在父亲办公用的桌上,笔在指间来回转了几次,最后提笔写了几个字,再把今天的日期写上,收进信封内拿到碎纸机前,没有犹豫地将它绞碎。
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俞薇关了灯轻轻带上书房的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手像失了力气般的垂在身侧。
母亲还是没有回来,父亲也没有回来,指针来到了晚上十一点,这个时间大家都已经互道晚安的躺在床上睡觉了。
俞薇望着还在奔走的时间,心里非常清楚,她最爱的父母今晚不会回来了。
她拿出手边的信纸,端在桌前匀称漂亮,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笔,笔尖擦过纸上,画成一竖一竖的字跡,彷彿里头没有悲情,没有伤痕。
留下白昼间的夕阳,透着虚实的谎与真,夹在永不日落的边界,为自己留一幅还算可能的美。
「亲爱的俞薇,在你出生的那一刻,生在了一个美丽的家庭,里面有爱你的爸爸妈妈,你会成为他们眼里最宝贝的孩子,永远永远……」
那是俞薇所有书写过程中最幸福又快乐的时光,而她,将永远记着,并将幸福停留在此刻的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