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机构日日开,而他们的课只设置在每周二四六日。
周一,余家宸如常到拔萃上学,如常碰见麦以皓和陈笛佳,如常上课不认真听讲,至于为什么不认真听讲,不是不想,而是很难,他的注意力喜欢跳来跳去,但他又是个安静的人,这种安静主要表现在,好好做自己的事情,不去打扰别人。
陈笛佳风风火火地到他们班找麦以皓,总能看见余家宸坐在窗边做自己的事情,一时是阳光,一时是落日,他周围都是打打闹闹的人,只有他沉浸在干净温和的氛围里。
麦以皓见到自己女朋友,往走廊漫不经心地走去,只撂下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今天不送你了宝贝。”
陈笛佳不恼地弯起嘴角,上下唇又浓又重的红涂涂抹抹,在她的梨涡边昭示要艳要美要风光,她笑起来需拿捏分寸,眉毛不能往上翘得厉害,不允许有抬头纹和法令纹,不能露八颗牙齿,她不是不漂亮,只是太刻意,但这不能怪她,市面都在贩卖精心包装的传,传又总是那么汹涌张扬,她有时也觉得自己是一条失足的鱼,衡量出来的美丽就像七秒钟的记忆,那么痛快地穿梭飞驰,不能雕刻永恒。
沉闷的夏风灌了热气,陈笛佳的校服领带被吹起,头发也飘飘然逛到脸前,她抱着双臂说:“打机,打球,还是泡妞?”
麦以皓脸不红心不跳,帮她抚顺头“当然是打球。”
陈笛佳抿着红红的嘴唇,额头感受他温暖的指尖,审视他一番,然后下达命令:“记得给我发定位,告诉我你和谁一起,什么时候回家,如果让我发现你骗我,你就死定啦。”
“好的,遵命老婆,早点回家,回去以后乖乖给我发短讯。”他做一个小小的敬礼,她被逗得很开心。
麦以皓溜回班房以后,陈笛佳从校服口袋里拿一条口香糖撕开,门边贴着A班的成绩名单,她扫了一眼,余家宸的中文竟然比麦以皓的高那么多分,以前两人是反过来的。
以女性的第一直觉,她总觉得他的同桌汤淽,很不简单。
落霞如期而至,如溏心鸡蛋扔进沸腾的滚水,麦以皓在欢庆下堂的喧闹之中,即刻挎着书包夺门而出。
余家宸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出门的时候看见陈笛佳靠在门边吹泡泡,没人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制造易破裂的泡泡,也许是在装,也许是牙关痒,也许她不懂得怎么处理独处的姿态。
余家宸没理她,背影被余晖追随,陈笛佳想起Lesle的《午后红茶》,趁这日落喝啖红茶,她不知倦怠地追上去,伸手扯他的背包带,余家宸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她,那抹橙红的落日在他线条俊朗的侧脸泄密所有偷偷摸摸的余光。
陈笛佳盯着余家宸的眼睛,明明不比他高,仍要居高临下地要求道:“陪我放学。”
不待多时,这丸单色落日装满人类复杂的情绪化作干涸的咖啡渍,与拔萃隔了一条街,被心急的男生踩在脚下,而冷淡的女生站于校碑旁边,校服裙摆吸饱凉爽的清风,露出一双白皙的腿。
对面是晨光,隔壁街是拔萃,都是国际学校,而她考普高DSE,与她无关。等的时候,她看见对面晨光有一男一女,他抱她上机车给她戴头盔,载着她离开学校。
麦以皓招手:“汤淽。”
以他的定律,看女要先从腿开始,汤淽的腿细瘦光滑,皮肤水润注满青葱生机,再目睹她站在风叶飘荡的校门口,气质出彩,靓到没话讲。
“嗯。”汤淽捏着书包带,应了一声。
“等很久吗。”
“几分钟。”
这边,陈笛佳郑重地重复一句,“我说,陪我放学。”
“搞笑?”余家宸听清楚以后,问陈笛佳。
陈笛佳正着色,一副珍珠都没那么真的架势:“我认真的。”
余家宸再次问:“你男朋友呢。”
麦以皓搂着汤淽的肩,清气爽地报告:“我和她说我去打球,她现在可能已经到家了。”
汤淽和他并排走着,摊开手让未散尽的落日躺在空荡荡的手心,握起小拳头空一个孔,没有仿佛,只剩假如,它能烧穿一个洞。
而后,她就这么被他牵了起来,他的手挺暖的,可她没有任何感觉,她走在大道上不说话,他讲了一路。
陈笛佳认真的程度不骗人,余家宸不解地望她,好声好气拒绝:“我们不熟,而且我不安全,如果你像那天那样对我。”
他声音的温度和那日的一样,陈笛佳不介意地耸耸肩:“那天是我过分,别放在心上。”
见他更不理解,她轻佻地笑:“怎么,你想歪了?你觉得我会把你怎么样,还是你会把我怎么样。”
他不打算久留,回过身朝楼梯走,她懊恼地啧一声,很快就跟上。
“做个frend会死啊。”
“试问你哪步是在做frend。”
陈笛佳收敛所有不舒适的针刺,委屈地小声喊道:“我不知道怎么和男的打交道,哎,余家宸,你别走那么快。”
余家宸被她跟得有些紧,他慢了步伐,但依然不回头:“去找麦以皓。”
“不行,我不能老是依赖他。”陈笛佳小跑到他面前拦住他,逆着光,站在下一阶层楼梯举手发誓,“我关注你很久了,真的很想和你做个frend。”
他愣着没回,她傻傻地站在那里脊背发凉,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
余家宸看出她有些拘谨难堪的模样,终于松口:“你家在哪,走吧。”
“陈笛佳很喜欢黏着我。”
汤淽突然停步,把手伸出来,眼睛承载了假如的叩问,随即含进不温馨的声音里面:“你有想过吗,如果你们分了会怎么样。”
在这条鱼罐头一样窄的小道,一对对情侣在涂鸦墙旁边手挽手,背书包食甜筒,有几多对是真心实意,又有几多对是玩玩而已呢,登不登得对仿佛只要一个人就可以说了算,窄窄细细的浪漫几乎可以看得到尽头。
说实话,麦以皓从没想过,因他一直觉得陈笛佳不会离开他,他和陈笛佳是青梅竹马,在同一个幼稚园长大,小学齐齐读B班,直到中学才不在一个班,但陈笛佳依然黏他。
他非要笃定,“没有这个如果。”
或者说,他根本不敢想有这个如果。
汤淽不太信任,“那你看看她昨天对余家宸做了什么样的举动。”
她静静地走上前,手指搁在他的下巴处,隔着皮肤轻轻一抬,说话的声音也和这力度一般:“余家宸说,麻烦你自重点。”
麦以皓的眼里划过难以置信,不知是哪句话哪个人造成的,他站了许久,被她撑着下颌,指骨触碰他的肌肤,他缓过来,正儿八经地笑了:“我真没想到你是个锱铢必较眦睚必报的人。”
汤淽敛低睫毛,来不及放下手,忽地被他收在手心温暖着,她放任他散发自以为是的哄爱,站在落日烧尽的街角,一串霓虹招牌在炸薯和咖喱鱼蛋的香味之中亮起,她简单地扎着头发,有几缕从松垮的发圈趁机逃脱,贴在她白皙的后颈贪婪地呼吸。
她想要打个赌,赌是不是真如余家宸所说的那般要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