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一个母亲,大家都是从零学起。」她解下了长礼服,露出丰满的胸部,之后我们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隔天,我们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几乎是同时醒的。一开始是我,然后是她,我们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就只是躺在床上,望向彼此露出了微笑。
之后我们回去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工作,我在新竹工作、她在台北工作,以前一直以为那些科技新贵都是在冷气房里翘脚领薪水,直到自己去做才知道有那么多做不完的事情。几乎是每天,我早上八点上班,一直忙到晚上十点才能开车回家,回家时已经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起初我以为她会早早的上床睡觉,因为我回到家都已经是十一点的事情了,但她没有,她就坐在餐桌前,专注在桌上的笔电和绘图板上,不时涂涂改改。见到我时,她会抬起头来,温婉的微微笑,说:「你回来了。」
我会说:「恩,我回来了。」
然后在去北投泡温泉之后的三个月,在一天放假的时候,一大早就见她默默的坐在床头。我心里早有些预感,但还是等着她转过了头,秘秘的对我笑道:「我好像有了。」
又六个月后,她已经在坐月子中心躺了把个月去了。她说最近孩子动得频繁,要我弯下腰过去听看看,说不定会听到小孩喊妈妈。我说你特别傻,肯定是先喊爸爸,我们俩就这件事争执不休,吵到月子中心的看护都来请我们小声一点。
我们笑着道歉,看护也没跟我们计较。
之后的那些夜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感觉床边空荡荡的。总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才发现床边的她不在。我会在半夜惊醒,以为自己听到手机在叫,但拿起手机却又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她还没生,还没。
我也曾向公司请假,但我的职责重大,一个人要调配半个部门的工作。不管是外宾接待、员工管理、还是那些如同蚂蚁出巢般回復不完的电子邮件……每件事情都让我焦头烂额,临產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她也从月子中心转到市区医院待產。我曾有一个星期都睡在医院,后来她说我这样会搞坏身子,执意要我回家睡觉,不必天天去,我才偶尔回家自己睡。
但怎么睡都不安稳。
那一天下班,我依旧在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看,以为自己会看到医院来的通知,但并没有。这段时间我愈来愈忐忑,尤其是那一天,不知怎的,我感觉浑身都不对劲,她的预產期就这两个星期,再过去就该催生了,每一天我都过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着急的跳着脚,却怎样也无济于事。
这一天更是如此,我几乎是在换下西装之后便立刻奔往医院。那时很晚了,路上没塞车,但我就是觉得车子开得好慢好慢,不知不觉加快了车速,连是不是被拍到超速都无所谓了。一赶到医院我就奔向待產房,推开门却发现床上是空的,一个年轻护士正在更换床单,看到我时略微惊讶的张大眼。
「我老婆呢?」
「张、张小姐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生產完毕,在產后恢復室休息了吧。」
我脑筋飞快转动着,却像是在解一道复杂无比的微积分。生產完毕?產后恢復室?
「產后恢復室的话,应该出大门,到西侧栋询问哦。」
「谢谢!」我这么说时,人已经跑出了待產房。一边跑,我脑子一边整理着收集到的资讯,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芷轩她生完了,医院却没有来消息,答案很明显只有一个,她不要让我担心。
狗屎!
「芷轩!」
我衝了进去,整个人喘得像头牛一样。
张芷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失去了意识。
我疯了一样衝过去,紧紧的揪着她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块。我唤着她的名字,一次、两次,我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发抖,脖子僵硬得好像动都动不了,我以为她离我而去,真的又要我离而去,我的眼泪甚至流了下来,那么久以来从没掉泪的我,在那一剎那哭得一塌糊涂,整件衬衫都沾满了汗水、泪水。
然后她猛然睁开眼,看到哭得死里活来的我愣了好大一下,手握成拳在我头壳上敲了一记。但好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只好笑着握住了我的手,握着我的手同时,眼眶也红红的,笑道:「原只是想给你开开玩笑,你没必要这样激动吧,傻瓜!」
我又哭又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你他妈……他妈别再给我开这种无聊的、八股的玩笑,我真的会、会气死!」
「我尽量吧。」她翘着嘴唇,淘气的道:「没看你对我这么在乎过,是不是我要多生几个小孩啊?」
「你要的话,之后要生几个都可以。」
「这可是你说的。」
我擦乾眼泪,笑着坐到她身边。
「男孩女孩?」
「你猜呢。」
「我怎么知道,你之前都不照超音波,说这样才有惊喜。」
「你猜猜看嘛!」
「女孩。」
「为什么?」
「女孩乖些。」
「我若说是男孩呢?」
「男孩也好。」
「为什么?」
「因为都是我们的孩子。」
她笑了,伸手理了理我额上的乱发,道:「恭喜你,是女孩。」
我满足的笑道:「叫什么名字好?像我们之前取的?瑀希?」
「不要,冠你的姓还得了,以后都成了同学之间的笑柄。」
「那就冠你的姓,张瑀希,多好听。」
「那样的话你父母不恨死我才怪。」
我闭上眼睛用力动脑,「那……复姓吧?林张瑀希?」
「总觉得土土的,但又觉得好像不错,嗯……」她说着,目光有些迷离。此时门外走进一位护士,告诉我应该留给產妇休息时间,我点点头,有些不捨的向芷轩挥了挥手,她也挥了挥手,虽然表情看来相当困乏。
那时候,大概是我整个人生当中,最圆满的时候了吧。
我们为孩子取好了名,带回家的时候,爸妈都很开心。妈甚至哭了,说她大半辈子就等这一刻,爸在一边平静的站着,但嘴角也微微勾起。照顾小婴儿是一件很累人的事,瑀希爱哭,半夜饿了就张开嘴巴哇哇哇的大哭,我和芷轩对照顾小孩都是初学者,一开始还手忙脚乱的,夫妇俩半夜起来一起泡奶粉水,战战兢兢、然后渐渐放松下来,看着瑀希嘟着嘴巴,鼓禄鼓禄的喝着牛奶。
「你看她的眉毛,多像我。」
「胡扯,我觉得她的眼睛更像我。」
「是多不幸才会长得像你一样?」
婚后我们还是讲着这些垃圾话,但是看着瑀希喝牛奶的样子,我们都渐渐安静下来。看着婴儿喝奶是一种很妙的体验,她会睁着大大的眼睛,纯洁无瑕的、彷彿一张从未染黑的白纸,等着你带领她往各种方向看去。你做鬼脸,她就格格格的笑,你要是微笑,她就伸出了小手,哇阿哇阿的唤着你。
虽然也是有难熬的时候,比方说换尿布,这件事我一开始有点排斥,但都身为人父了,一些责任要懂得扛起。第一次包尿布我包了快半个小时,主要是怕自己帮瑀希擦屁屁的时候会弄伤她,婴儿的皮肤太柔嫩了,只能用湿纸巾轻轻擦拭,但溼溼的大便又让人皱起眉头,我都不知道光喝奶也能那么臭。
「瑀希啊,你的便便好臭哦。」
瑀希格格格发笑,我无奈地把尿布包好,丢进垃圾桶里。
干完这样的事,我已经累得躺在沙发上,张芷轩坐在我旁边,间间的抠着脚缝。
「干你真的很脏。」
「闭嘴,这是去角质,不然你以为你妻子怎么会这么漂亮?」
「老王卖瓜哦。」
「不跟你胡扯,话说,你明天是不是放假?」
「你想干嘛?」
「事务所那边的工作,我想停一停,最近,有点太累了。」
我闭着眼睛假寐,「就依你说的,瑀希需要陪伴,小孩交给外人照顾我怎也不安心。」
「你不反对?」
「反对什么?」
「家里的收入少了一笔,肯定压力更大吧?」
「这倒是一个问题,嗯,那么每一晚就要请我们的后座大人给我好好服侍服侍,嗯,还是该叫你妃子?这样我就是皇帝了,哈!」
她踹了我一脚,佯怒道:「少得寸进尺!我就是休息个一、两个月,等瑀希满周岁了,我再带着她去事务所工作。这样的话,对咱所有人都是好的。」
我在她额上亲了一口,笑道:「别太累了。」
她脸红的撇过头,哈,跟当年一模一样。
「老是得寸进尺,到底为什么我会嫁给你这种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娶一个又暴力、又不坦率的女人做我的老──」
她狠狠在我的脸颊上捏了一记,痛得我是那哎唷喂呀直直叫。躺在婴儿床里的瑀希格格笑着,笑声饱含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