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哀愁。
我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走进屋内,悄悄站在梁雨禾后面,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之间来回舞动,我的心莫名纠结在一块。
我听出来了,那是理查克莱德门的,〈给母亲的信〉。
平时总是带着温和微笑,也没有人能发现他隐藏很好的悲伤,只有在别人背后,他才会用双手弹出对母亲的思念。
我很庆幸这样的他我能看见,同时也心疼他的独自隐忍。
曲毕,在他尚未把头转过来之前,我将双臂环过他胸前,轻轻抱住他。
好像有谁的呼吸顿了一下。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在他最寂寞的时候,还有我在身边。
「生日快乐。」我把下巴抵在他肩头,语调微扬:「我买蛋糕来了。」
「嗯。」他点点头,笑意再次从他唇边荡开来。
我们分别坐在沙发的两边,我拿出蜡烛和打火机,点燃蜡烛、梁雨禾也许完愿之后,我就开始切蛋糕,一连串动作无比流畅。
因为我真的很饿,我连晚餐都没吃就跑来他家了。
与我相较之下,寿星吃得可优雅多了。
「咳……」我乾咳一声划破这诡异的沉默,「看电视吗?还是租个电影来看?」
他把遥控器递给我,「想看什么自己转吧,我都可以。」
于是,我开始转台,刚好转到一个频道,一部电影才正要开播,叫「五月之恋」。
男主角叫阿磊,女主角叫瑄瑄。
他们在网路上认识后,便决定见面,但阿磊不知道瑄瑄住在哈尔滨,在相处之后衍生出感情,经过一段时间的分离,阿磊藉着某个机会远上哈尔滨找她,结局感觉很匆促,却也带给人一种甜甜的、拥有青春真好的感觉。
电影描述的不是轰轰烈烈的那种爱情,是一种淡淡的、再也平凡不过却只有自己觉得可贵的爱情。
伸个懒腰,转头一看,以为梁雨禾会睡着,没想到他竟专注地凝视着电视萤幕,似乎仍捨不得某个画面般。
我莞尔一笑,默默地关掉电视。
「我要回去了,蛋糕你放冰箱,留着慢慢吃完吧!」我站起身,对他浅浅一笑。
「喔……」他抬起茫然的脸,像刚游回来,「谢谢你的蛋糕。」
道别之后,我一转开门,浩大的雨声猛地灌进耳里,吓得我魂差点飞掉。
今天整天日都晴朗无云的,怎么突然下雨,还颳起风来?
看着几乎是倾倒而下的滂沱大雨,我一愣一愣地,在默默关上门之际,梁雨禾温和如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雨下这么大就是不让你回去了。」回头,他就站在我后方,笑得醉人,「暂时先待在我家吧,反正你爸妈也还没回来。」
于是我又走回屋内,一面困惑着:「怪,刚刚也没听到雨声啊,梁雨禾你家的隔音效果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是这样喔……」忽然,从玻璃窗瞥见一道亮光闪过,我双眼瞬间睁大,扭头望向梁雨禾:「你要去哪里?」
「我……去房间一下。」他手还扶着楼梯旁的扶手,面色淡然。
刚刚那是闪电啊!他还要一个人去房间干嘛?
说时迟那时快,「轰」一声,那震耳欲聋的雷声一落,四周同时一片漆黑,我连梁雨禾最后的表情都没捕捉到。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梁……梁雨禾,」我听到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在楼梯那里吗?」
他没有回答我,但我隐约感觉到他正在走路,而且向我靠近。
「杜棠嫣,你在窗户那里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下,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对,你在哪里你不要乱走——」
「你就在那里,别动。」伴随着沉重的呼吸,他完全我行我素,反倒要我别动。
我一个人心里焦急,回忆里某个人因为打雷和停电而吓哭在我怀里的画面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正当我手忙脚乱想从口袋拿出打火机时,一道白色亮光倏地划破这一片漆黑。
抬眸,梁雨禾拿着手机,那道光便是由他手机内的手电筒发射出来,他的脸庞被清楚照亮,此刻我看见的不是一脸无措害怕以及泪眼婆娑,而是一双炯炯有的眼睛,还有在黑暗中仍显好看得没逻辑的五官轮廓。
「你……」我瞠大双眼,支吾了半天还是抓不到开口的重点。
眼前的人身子一低,属于人的体温直接覆盖上来,一股温热逐渐扩散开,侵入我有些发凉的双臂,黑暗中,我们的呼吸都很沉,窗外雨势又更大了,连在屋内也能听见雨滴在路面弹开的声音。
好像有谁的心跳越来越响,几乎盖过彼此的呼吸。
「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那个怕突然停电、怕打雷的胆小鬼?」梁雨禾带点戏謔的语气,让我瞬间清醒。
「你不怕了?」
「早就不怕了,不然我怎么可能说得出那些话?」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小男生了。
不然,换我保护你?
「啊……」彷彿什么从心头卸下,我脚一软便顺势蹲坐下去,拍拍胸口,「太好了……」
记忆中那个因为害怕而哭泣的男孩,终于能被我封存在心底了。
他跟着蹲下来,表情无辜地注视我:「我这个负担就那么重吗?」
「开什么玩笑,你要是一辈子都跟打雷停电过不去也是很让人担心的好吗?」我低喃着,同时也拿出手机点亮手电筒,放在墙角增加一点亮度。
接二连三还打了几次雷,但我再也不会心慌,只要身边的男孩不再担惊受怕,我也不需再为谁焦心。
「雨还是很大呢……」我倚在墙边,视线穿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无意识地轻声说了句:「其实不太想回家……」
「那就在这里过夜啊,我不会赶你走。」
明明讲得那么小声,我自己都听不太清楚了,却依旧被他听见。
我把视线悄悄往上挪,竟瞥见他嘴角噙着一缕笑意。
晚上停电就什么事都无法做,我用手在充满雾气的玻璃窗上写字,而梁雨禾只是拿着手机,掌握着最佳光线。
「真是不公平,为什么你名字的笔划那么少,我的就要写那么久。」我在玻璃窗上写下一些人的名字,正好写下梁雨禾的,便一边抱怨。
梁雨禾的轻笑在小小空间里震动,「你想跟我交换名字?」
「白痴啊哈哈哈……」我笑了出来,「也不是不行啦,你的名字蛮中性的,好像也不错——」
「杜棠嫣。」突然,他叫了我一声,打断我的滔滔不绝。
「怎么了?」我一抬眸,便撞见他的手指握住我一缕发尾,縈縈的灯光下,他的情柔和地宛若月色。
「你的头发好香。」末字一落,我们目光对上,他的脸庞轮廓被染上光晕,眼瞳晶莹透澈,我的倒影清晰可见,凝视那双美丽眼眸,我彷彿就要坠进那深不见底的两潭湖水。
微光闪烁之馀,似乎有什么无法看透。
因为我们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相叠在一起,梁雨禾一说话,吐出的气息便会撩起我脸颊旁细细的发丝,此刻他的注视,竟胡乱拨动我心弦,让我莫名有些紧张。
「因为我刚洗完澡,而且……」我抬起手肘推推他胸膛,「你靠太近了。」
「喔,抱歉。」他嘴里道歉,但好像没打算要拉开距离的意思。
我看他分明就是还会怕。
「电怎么那么久都还没来……」我叹了口气。
我们蹲坐下来,背抵着墙,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我们两人在黑夜里谈话,手机的手电筒点久了有些发烫,我们索性关掉所有灯光,真的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了,反正我们都知道对方就在自己旁边。
后来,梁雨禾问了我一句:「如果你真的遇到当年那个男孩,你会想跟他说什么?」
这问题使我一愣,明明在脑海里反覆上百次的话语,如今要说出口却感到彆扭。
「我可能会想问他……」沉默良久,我听见我略哑地开口:「你还记得我吗?」
当时谁也没留下姓名,一个六岁小孩的记忆,也不能保证是最清楚完整,也许他的样子变了,也许他已经不再弹琴,也许他根本就不记得我的存在。
如果他真的不记得我,那我这样记住他到现在,是否值得?
「欸,梁雨禾,」我轻声唤他,「你觉得那个男孩,他还记得我吗?」
这是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但我就是想知道答案,即便是谎话。
「会的,他会记得的。」手背传来一抹温度,好像有谁的掌心覆盖上来,「你不用担心。」
他用沉沉的嗓子告诉我:他会记得的。
有股暖意就这么流进心坎里,毫无预警地。
不知不觉,我把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当成了最佳解答。
在我沉沉入睡前一秒鐘,我听见短暂的「啪」一声,隐约感觉到闔上的眼帘外一片明亮。
接着又是谁打横将我抱起,让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我就记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