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妈,没必要躲躲藏藏了,她走就好了。
她妈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说她也是没有办法,都是她奶和她爸逼的云云,邓大姐已经不耐烦再听她的这些话了。
别人都说为母则刚,但这句话在她妈的身上是完全不成立的,但凡她能稍微强硬那么一点点,她们姐妹几个也不会从小到大都过得那么苦。
就在邓大姐想去喊邓香妹跟她一起走的时候,就看见香妹跟弟弟一起玩得正开心,采飞扬地跟弟弟讲着陵川岛上的见闻,她忽然就有点不忍心了。
说到底哪怕家里的人对她们再不好,那也是她们的家,也是她们会惦念牵挂着的地方,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是希望,香妹能够什么都不知道,高高兴兴地过完这个春节的。
于是她对香妹说,陵川医院那边她还得回去值班,这就要赶回去了,问香妹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还是在家里住几天,过完年的时候再过去那边。
邓香妹迟疑了一下,邓大姐就知道,她还是想在家里住几天的,国人根深蒂固的思想,过年总是要团圆的。
于是邓大姐便让香妹留在家里好好过年,她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到了码头才发现,渡轮早已经走了,过年了,码头上工作的人也要早早回去团年。
这个年,邓大姐是一个人躲在村尾的娘娘庙里,靠偷吃人们供奉给天后娘娘的贡品过来的。
一直等到年初三,渡轮开始重新开放,岛与岛之间开始有人走亲戚了,她才有机会买票回了陵川岛。
邓大姐一点都不后悔离婚和这次离开家,她再也不怕没有家了,因为她自己就是自己的家。
可是她后悔把邓香妹留在了家里。
想起来一次就懊恼一次,恨不得锤死当初那个没脑子的自己,她是怎么会觉得把香妹留在家里过年会更好的呢?
她明知道那一家都是怎么样的人,她怎么就会指望他们能好好地待香妹呢!
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她走之前跟香妹说好了的,还给她留了买船票的钱,告诉她过完年就让她自己到码头去买船票到陵川来。
香妹也答应得好好的,还说她会很早回来的,还得好好预习一下下个学期的功课呢!
可是一直等到快正月十五了,香妹都还没有回来,再不回来就快赶不及去学校报名了。
邓大姐心急,只好向单位请了假,今天就是特地回去接香妹的。
结果一回去,就看到香妹蹲在地上干活,在陵川几个月养得白白胖胖的小脸,几天没见,居然又瘦了一大圈。
小手被海水泡得发白,也不知道这几天都让她干什么活了,手指头和掌心里都布满了新的伤痕。
邓大姐急忙冲上去把她拉起来,碰着她手臂的时候,香妹居然呼痛,拉开她的衣袖一看,居然都是被棍子抽打的伤痕。
邓大姐二话不说,拉着邓香妹就要走,被她爸发现了,冲过来把人拦下,把香妹关到房间里锁了起来,还喊来大伯家两个身强体壮的堂哥在门口守着。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邓大姐对他们怒目而视。
“一个小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给别人的赔钱货!”
“香妹上学是免费的,不要钱!”
“不要钱也不去,她去了家里那么多活儿谁来干?家里养她那么大白养的吗?”
邓大姐知道,这个时候跟他们讲什么道理都是没用的,这些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与其求他们放香妹出来,还不如跟他们谈利益。
“香妹留在家里干活能值多少钱,我带她出去上学,以后每个月给家里一块钱,就当是抵她干活的了,她在家里还要吃喝呢,我带走了,你们可就是白挣这一块钱了。”
一块钱对城里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乡下没有什么来钱的地方,很多人家一个月光靠买点鸡蛋青菜的,还挣不来这一块钱呢!
邓大姐觉得这个提议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有一点吸引力的。
没想到他们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想让香妹继续去上学也不是不行,你把你的工作让出来,我们就让香妹继续去上学。”她爸说。
邓大姐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把我的工作让给谁?”
“让你给大堂哥,他才是我们老邓家的人,你一个女人家要工作有什么用,还不如给了你大堂哥,这份工作就一直都是我们邓家的了。”
在这个时候,工作就是铁饭碗,一旦端上,就一辈子都有饭吃了,不仅自己能吃一辈子,还能惠及下一代,许多人干到退休之后,都会让自己的孩子来接班,因此在许多人心目中,这份工作是可以世世代代传下去的。
邓大姐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浑身血液瞬间都变得冰凉,呵,老邓家的人,原来在她爸的心目中,大堂哥可比她这个亲生的女儿要亲得多了。
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如果没了工作,在这个世道如何才能活得下去?可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她的死活,只想要她的工作。
她爸的意思很明确,她跟香妹,两个人只能出去一个,如果她要继续工作,香妹就必须辍学待在家里,想让香妹继续上学,她就得把工作让给大堂哥。
邓大姐跑去找生产队长,找支部书记,但他们说,这是他们家的事儿,队里管不了。
从凤尾岛上坐船回来的时候,她确实是在想着转让工作的事了。
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香妹不一样,她年纪还小,只要好好念书,将来是可以有大好的前途的,她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香妹。
林辰歆听完邓大姐说的这些,震惊之余又觉得啼笑皆非,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如此愚昧的人。
“大姐你可说错了,你不会耽误香妹,你们两个都不应该妥协,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应该发生的。你别担心,这事儿能解决。”
邓大姐看她的眼,就像在看天上的仙,在自己眼里天大的事儿,从她口中说出来,似乎根本就不值一提。
邓大姐小心翼翼地:“我会不会又给你添麻烦了啊?真是对不起啊,我们姐妹俩总是给你添麻烦。”
“那你还整天给我做好吃的呢!今天要不是有你在,光是这蛇鳗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咱们这是互相帮助。”
两人吃完饭,汤也炖得差不多了,一揭开砂锅的盖子,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整锅汤已经变成了浓稠的奶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