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文一听就知利害,明白他难以决策,让随从将侍女送回,私下对沈铭言语了一番。
李涪的宅邸深处有一方密室,连皇子妃也不能入内,每逢他心情极差,就会避进去休养两天,等出来已是心境平和,手持佛珠,一派和气的笑颜。
密室建在地下,数间华屋相接,用具无不奢华至极,桌案床榻镶金嵌玉,架上明珠为烛,波斯软毡铺地,燃着贵逾黄金的香,一众奴仆在外间环伺,静悄悄的等候。
里间的屋子隐隐传来凄厉的惨叫,然而地下重屋相迭,狭道深长,绝不会为地面上听闻。
门终于开了,李涪优雅的踏出,将带刺的鞭子一抛,侍女跪地奉上金盆,服侍他洗净双手。
一名内监跪地,“禀殿下,南曲传报,楚翩翩秋游时不慎坠下山崖,人没了。”
李涪一顿,取过布巾擦手,“可有寻到尸身?”
内监低眉卑声,“山高林密,并未寻见。”
李涪面无表情,语气冷漠而阴戾,“好个沈铭,不愿做薄情郎,连求我一声也不肯,却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内监战战兢兢道,“已经着人盯着,随时监看沈相公子的出行。”
李涪重重一踹,踢得内监滚地,“废物!以沈铭的谨慎,哪会将人留在城内,必是已经送远了,还盯有什么用!”
沈桐身为宰相,在朝中举足轻重,其子沈铭为天子草诏,军机大事无不入耳,李涪一直想收为己用,得知他为楚翩翩脱籍,定是有了情义,就打算借势拿捏,只等沈铭来求。
哪怕沈铭郎心如铁,忍了不救,李涪也能弄一场杨素赠姬的妙戏,迫得对方承情,一旦拢住沈铭,沈相就难再持中。谁想到沈铭如此一举,算计全然落空。
李涪恼怒之极,沈府一时又动不得,他冷笑一声,打开金柜,挑了根新鞭子,“罢了,这笔帐以后再算,里头的抬去埋了,再送一个过来。”
第2章 肃州变
◎裴家如今到底听谁的?◎
河西军情如火,不待天子诏令,韩平策已经开始点兵,此次四军出征,唯独裴家的锐金军未动,拒绝了节度使的调遣。
大军远赴西州迎敌之时,各州的商队依然在穿梭往来,远道尘土弥漫,驼铃与蹄声杂踏。
黄昏时分,一支风尘仆仆的大商队进入了肃州城。
肃州位于河西中部,古雍州西界,夏至战国为西戎之地。东边为甘州,南边为祈连山的雪岭,西行可至沙州。城内佛风极盛,大寺林立,宝塔庄严,僧俗混杂而居,有半城商贾半城庙之称。
商队的头领是个女郎,容貌娇秀,身姿却很利落,双颊带着晒伤与尘灰,吩咐手下,“先到寺里将货物交清,把打点的物件备妥,同时着人去商驿安排食宿,路上那几个不合用的,这会就给钱遣散,不必再跟了。”
一长列的商队穿越繁闹的街市,向一座座大寺行去。
就如韩家的节度使府为沙州全城景仰,肃州地位最高的是都僧统观真大师,居住的法幢寺为厚土军的核心,受数万僧众所祟慕。
法幢寺占地极大,分三十八院,殿宇一千一百三十间,寺内僧衣如云,法堂妙相庄严,方池倒映左右戒坛,三重阁外接连廊,佛殿错叠,佛塔森森、早晚的颂经声夹着武僧操练的呼喝,既是寺庙,又如一座军营。
法幢寺的周围还有大量其他佛寺,门下的僧徒不计其数,太平时接待信众,逢战时各出僧兵,由都僧统的弟子统领,跟随号令冲锋陷阵,顽强勇猛,令厚土军之名远扬。
这些佛寺既担守护之职,名下也有大量庙产,相当的富庶,正是商队最重要的主顾。
西域载来的货物送往各寺,掌检的僧人当面交点,与管事讨价还价。
女郎也不发话,在一旁静听,待一切落定,她顺势将一方匣子奉上,“安息贩来的沉檀香,正合上师颂经之用。”
僧人笼入大袖,对女郎合什一笑,“多谢安小姐,每次送来的货物都很新巧,请代向安夫人问好。”
女郎正是安瑛,她初次行商就逢险,几乎恐惧的放弃,如今却已习惯带领商队穿行各国,历练得落落大方,沉稳娴熟,哪还有当年的羞怯无措。
经过多家佛寺,货物大致出清,安瑛踏出来,跨上骆驼向商驿行去。
行商不是一件易事,一开始格外艰难,她上过无数当,哭了又哭,好容易撑下来,渐渐的竟喜欢上了行走异国的新鲜与自在,远胜于娇养闺中的无趣。
不过走一趟远商相当累人,安瑛浑身疲倦,正盼着到商驿休歇,目光忽然一顿。
街市的车马络绎不绝,一支百来人的马队奔来,个个是精壮的汉子,当中有个高大的身影,半边脸蒙着障布,只露一双狭眸,与安家的队伍擦身而过。
安瑛怔忡,盯着一行人奔远,直至给街面的人潮遮没。
一旁的管事诧然询问,安瑛说不出来,摇了摇头满心疑惑。
那人已远非当年,已然身居高位,近乎成了传,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地,应该是瞧错了。
然而安瑛并未错眼,这正是天德城那位迷失风沙,让两位皇子在金殿上险些撕破脸的防御使,他悄无声息的带着一干手下,扮作商队潜来了河西。
陆九郎一路跋涉到此,准备在肃州稍事休息,再奔去沙州,城内的大商驿充斥着各国商人,补给齐全,谁也不会过多留意,比客栈更易于掩护,自是陆九郎的首选。
他如今不好再露面,进屋后就不出了,石头去安排了吃食,二人都是又疲又饿,等伙计将饭菜送到,一起据案大嚼。
石头前不久才走过这条路,随口道,“商驿里头还是人多,不过街面的吃食摊子少了,没有之前的热闹。”
陆九郎一想就明白,“厚土军出征了,城里少了几万人,当然不同。”
石头恍悟,“是了,他们跟着小韩大人去了西州,简直是天助九郎。”
陆九郎淡道,“管他在不在,我都要见着人,早知道把你留在沙州,扯着伍摧死活也能问出几分。”
石头当时喝完酒,没两天就走了,哪知后头出了事,只有干巴巴的安慰,“纪远不是说伍摧经常进出韩家,肯定是通报营里的情况,将军还能管事,定是无恙。”
陆九郎拧着眉不语,等扒完饭,热水也抬来了,二人轮流洗沐。
陆九郎沐浴过后,石头跳进桶里接着洗,才搓到一半,骤然外头闹腾起来,商人们各种叫喊,步履凌乱,宛如兵荒马乱一般。
陆九郎抄了布巾蒙住脸,出去打探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