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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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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云镇的人几乎人人都信兽仙,除了他那疯了的老娘、信佛信道的阿秀一家子还有两间寺庙里住着的二老二小……噢对!还有自己!其馀的人肯定都中邪了!

周耕仁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在秀英指挥着自己将桌上没完成的绣布都给堆进一旁的篮子里,又端上了一碗咸粥、两颗包子后才道:「快吃吧!我热了热刚才吃剩下的。」

「你好大胆,给我吃剩下的?」

秀英习惯与他开玩笑,道:「怎么,吃我的口水就这么不甘愿?」

「怎么会不甘愿呢?」周耕仁往秀英的嘴上亲了一口,道:「你的口水我都吃习惯了!」

「唉哟!要死!」秀英推搡了他一把,没见多大力道,又在一旁拉了张小凳子坐下来看他吃。

周耕仁也真是饿了。秀英给他准备的吃食温度都刚好能入口,没来得及想着秀英贴心的他三两口就把粥给吸溜溜地喝光,又抓着包子开始大口啃了起来。

秀英看得直笑:「你怎么像是几年没吃过饭一样?如果还饿的话,厨房里还有,但是大清早的吃那么多也不好,先休息休息。」

周耕仁的嘴里还塞着包子,说起话来含糊不清:「不用,这样就好。」

秀英又起身回厨房给他倒一杯水,等他吃饱喝足了以后才又说道:「怎么样,现在不生气了吧?你如果吃饱了还想继续生气,那就气吧!」

「哪有人像你这样说话的?」周耕仁随便抹了把嘴,又道:「我就是气……唉,我也不是气。」

秀英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大白眼,道:「所以你到底是气还不气?」

周耕仁挠了挠头,想着自己到底该怎么说起,最后索性直问道:「秀英,你相信兽仙吗?」

秀英情明显一凝,紧接着说起话来的态度似乎也凝重了许多:「你知道的,我才五、六岁的时候就被我阿爸阿母卖去城里养着等大了以后要做那个,后来才跟着前头那夭寿骨回来这里,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哪里信的兽仙?」

周耕仁对秀英里里外外熟悉得很,又怎么可能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却依旧选择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给摆一边,又问:「镇上的人日子过不下去也会去买鸡、买猪求兽仙,你就没信?」

秀英张了张嘴想辩驳,也看明白了周耕仁不是在找自己间聊,而是真有问题想问,直接插着腰骂了句道:「你有话想问就问,别在那里吞吞吐吐的!」

周耕仁被骂了也没生气,倒是恢復成往常嘻皮笑脸的模样,说道:「我的小心肝!还是你最懂我!」

秀英直接翻了个大白眼权当回答。

周耕仁在心里盘算盘算,索性将自己这两天的疑问都给说出了口,便简单扼要地说出自家老母一听「么儿」二字就要发疯、今天两次发疯时所说的话还有阿秀对兽仙讳莫如深的模样以及周明雄对兽仙敬畏有加的事都给说了出来,末了又犹豫了一会儿,还说了周明雄分明希望周佑安出人头地、却要他早早延续香火以及想让周佑安离开天云镇却似乎不得其法的事。

秀英起初听了还能维持寻常的表情,究竟周老太太发疯时的胡言乱语、周明雄对兽仙的尊敬在天云镇上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听到了最后却差点连寻常的表情都掛不住。

「……对啊!我那老母说起么儿就会发疯,以前我才回周家不久,还不知道,只以为阿母想我想得发疯,但是后来发现我阿母似乎对佑安也很好。」周耕仁越想越不对劲:「秀英,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我……」

「那老夭寿的一定跟你说过的。」周耕仁哄着她:「我就想知道,你快告诉我!」

秀英从前过世的混帐丈夫生前最喜欢的三件事:喝酒、嫖娼、说间话,前两者也就不说了,最后一项可把他得意的──他能把全天云镇上下的东家长、西家短全都数过一遍也就罢了,人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他却能将自己嫖过多少女人、娶过几任老婆,甚至与老婆的私房事也都向外人说个一清二楚;

前头几个老婆要不是给他气跑了、就是给他气死了,直到后头他又散尽钱财从城里赎了被卖进茶室的秀英做老婆后,精明的秀英才勉强管住他没让他往外丢人现眼,但在他喝酒后却也跟人吹嘘起从前城里茶室的「花魁」究竟是怎么样臣服在自己的威风之下云云,这才让原本默默无闻的秀英在天云镇声名大噪、自此败坏名声。

这些往事秀英在老酒鬼死后一段时间为了赶走想佔她便宜的地痞无赖而挑上周耕仁当自己的老相好时就说过的事,那时她也只是看着周耕仁虽然游手好间、本性却不坏,后头又有周家兜底才以这些天云镇各家琐事作为哄周耕仁的手段让他知道,却不想在这时候让周耕仁问起了关乎兽仙的事使她无法推拖。

秀英犹豫了一会儿,又看着早已处出感情的周耕仁,只能勉强说道:「好啦!我就跟你说,但是──」

「还有什么但是?」周耕仁急切地打断了秀英的话,又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了昨天老庙公和老和尚给自己的桃木八卦牌子与佛牌道:「昨天求的,吶,你只能选一个,另一个我要带的。」

秀英究竟也有些害怕,也就不客气地挑了佛牌塞进自己上衣的口袋里,给她胸前隆起了佛派的形状。「就是你以后离那种地方远点就是了,那种地方……」秀英忍了又忍,才终于从嘴里憋出两个字来:「邪门。」

「怎么个邪门法?」周耕仁问了句后,又补充道:「镇上的人都说灵验。」

「灵验什么?那都是得拿不正经的东西去换的!」秀英听了一脸嫌弃:「动不动就要一桌牲礼才能治小病,还不如去看病呢!至于大一点的那种……你看看他们哪里真的好了?断了左腿的好了过后换上断右手,昏了的醒来后结果中风!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周耕仁訕訕道:「那你说嘛!那个兽仙到底是怎么来的?又为什么邪门?」虽然刚才秀英说的就已经够邪门了,但他总觉得秀英还有更多没说出来。

「让我想想怎么说啊!」秀英也不是不晓得该怎么说,而是不晓得该怎么跟周耕仁说──

兽仙最初的由来是什么,天云镇的人大概都不晓得,但兽仙开始与天云镇民有紧密联系的这件事,在天云镇土生土长且年过六十的老人家都晓得一二。

周耕仁看着秀英犹豫再三,忍不住催促道:「随便你怎么说,你就算要从头说起也成!别在那吊猴,我受不了!」

「好啦好啦!就从头说吧!」秀英也觉得麻烦,索性从至今已经几乎无人提起的前尘往事开始说起。

她知道怎么加油添醋,却还是选择挑上自己知道的重点说起──

据说数十年前天云镇上曾有皮孩子往山上跑、走丢了,惹得全镇上的人彻夜都拿着火把在山上山下四处找,途中似乎还杀了像是豹子的幼崽,惹得群山震动、吓得在山里寻孩子的镇民们抱头鼠窜;

后来那皮孩子是否找着了,后人并不晓得,只知道没隔几天又地动了一次,紧接着山里的猛禽猛兽彷彿约定好了一般倾巢而出,将没有城墙围绕的天云镇民给吓得各家紧闭门户,却是这样的兽祸并未因镇民的躲闪而停止。

那年头还是穿木屐、说倭语的人管着,但深山老林间的镇上不过几名巡察驻守,加上这头因地势因素究竟相对落后,属于三不管地带的此地就算遭遇祸患,之于外头世界那些风风雨雨而言亦无关紧要。

这当头不惹事就够了,他们的死活又有何干?

天云镇的男丁索性抄起了能作为武器的家私与兽类对抗,但能拿到手的器具终究有限──公家收走了大多数的铁,他们甚至只能拿着削尖了的竹子对抗。

只是一头、两头野猪还勉强能杀,那么百八十头野猪呢?还有跟着过来的十几头豹子呢?

那豹子不是老一辈的人都说很难看见了?

还有数不清的大黑熊飞扑过来呢!

地上有那些猛兽肆虐,天上亦有猛禽盯梢,时而俯衝下来扯下哪个倒楣鬼的一片头皮,后来更有人发现他们的屋瓦与木製窗櫺都给破坏了!那么躲在屋子里的老弱妇孺又该怎么办?

短短的半个月内,通讯闭塞的天云镇早已没了往前的人间烟火气。

猛兽的破坏力有限,断垣残壁说不上,但人命却是一条又一条地去了,就算只有轻伤,也多因为伤口感染而伤情恶化过世。

除此之外,雪上加霜的还有那些无孔不入的小型虫兽鑽入室内叮咬婴孩,甚至有不少老鼠吃去米粮肉菜,不过十五日的光景,天云镇的人口早已去了十之四五,更诡异的还是这样的惨状竟然没有引来外头关切,彷彿这处就是与世隔绝的人间炼狱。

秀英说着说着,见周耕仁只是皱了眉、似乎没什么牴触,也就继续说了下去:「后来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说那天夜里他们上山杀了的,是已经成精了的兽仙的孩子……」

周耕仁听着听着也逐渐忘记自己是来找秀英问兽仙渊源的,只将她口中说的当成故事听着,但后来秀英所说的却让他浑身不由得打颤起来。

周、周家……他那素未谋面的阿公,竟然因着从前算命仙说的「周家福泽绵延」这样的话而在镇民们群起哀求之下不得不带着他的小叔献祭给兽仙偿命,还许诺将来周家的「么儿」都会在新立的「兽仙节」当天带上山敬献给兽仙──

么儿!么儿!

说的不就是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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