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要给我补血的?」我愣了几秒后,指着自己问。
「要不然会是我吗?」墨琰从恍惚状态中缓过来,边抽着眉角边咬牙说道。
「可是我连一滴血都还没流到啊……该不会在我失血过多之前,就先因为太过滋补七窍流血而亡吧……」
「阿湮,我……我真是服了你耶!」他挫败地望向禹湮,那口气彷彿是在试图跟一个三岁小孩讲道理。「好,若你真要给她吃点补血的东西,这很好,这没什么问题。重点是!补血的食物有很多,你不必让人做整桌子的猪肝菜,像是红豆、南瓜、黑木耳这些都能补血……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禹湮沉思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吗……」我和墨琰面面相覷,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禹湮的「我知道了」是以他自己独特而妙的理解方式来「知道」。
在那隔天,他让人做了一桌红豆料理全席。
再隔天,南瓜料理全席。
又隔天,黑木耳料理全席。
直到墨琰受不了直接撂下狠话说要是他再这样就跟他绝交,这情况才总算消停,但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了,需要补血的是她,我为什么也得陪着她吃这些东西?」墨琰继续哀嚎抗议。
「不想吃的话……」禹湮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墨琰。
「不想吃的话?」墨琰含情脉脉地回望着禹湮,期待他会为了他另外开小灶。
「自己去外面想办法解决。」他说完,又拾起筷子挟了一大堆麻油猪肝放到我面前的小碟子,接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我会盯着你吃完。」
「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有了新人忘旧人……」墨琰夸张地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每次你伤到剩下半条命时,我是怎么拚死把你救回来的?现在可好,把我利用完了便始乱终弃……呜呜,我怎会这么苦命?」
「娘,什么是『始乱终弃』?墨叔叔被始乱终弃后会怎么样?」好宝宝平儿拉了拉我的袖子,睁着一双晶亮凤眼天真无邪地问道。
我替平儿挟了一筷子菜,同时超乎自己想像中淡定地说着:「别理他,叔叔在犯病,我们吃我们的饭吧。」
禹湮让人做了一桌子的补血料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颇有先见之明,因为直到夜晚来临墨琰准备替我取血时,我才晓得自己将成为的不仅仅是禹湮的血袋,而是血库。
我仔细沐浴梳洗了一番,就像是被洗乾净待宰的羔羊,有些忐忑有些紧张地坐在床榻边等着墨琰。
我现在身处的是禹湮房间外面原本给下人歇息的小隔间,和主卧室只有一门之隔,要是主人在半夜有什么需要他们随时都能前去伺候。但禹湮睡觉时素来不习惯让人守在外面,因此这间房间就被空置了下来,而墨琰认为这是个取血的好地方,这样和禹湮的房间离得近,有什么事他也好照看到两个人。
不久后墨琰敲了门进来,我见他手上捧着个银质大脸盆,好地探头问着:「那是要用来做什么的啊?我已经洗过脸了,脚也洗过了。」
「兰大小姐,难不成你以为我还要伺候你洗漱洗脚?更何况这盆子里没装半点水,你是要怎么洗?」他翻了个白眼,将盆子放到一旁小几上,然后将揹在身侧的药箱取下来,把所需工具一一拿出来,在几上摆放整齐。「待会儿要用这盆子装你的血。」
「这……这盆子?」我震惊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那银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他,连话都开始说得结结巴巴。「你在跟我……跟我开玩笑吗?是不是一时之间找……找不到其他容器才……」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也没拿错容器,我就是要用这盆子装……」他顿了顿,停下手边动作,望着我挑了挑眉,特地加重语气强调最后一句话。「而且,要装满!」
「装满?」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呆滞地盯着那盆子看。「取完这些血我应该会早禹湮一步升天吧……」
「我说了会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不相信。」
我毫不犹豫地接了话,让墨琰的脸上瞬间多了三条黑线。
「我承认这是一个极危险的过程,所以我不强迫你,端看你自己的决定。」他叹了口气,收起无奈的表情,郑重严肃地望着我。「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要不要为他冒这么大的险,你好好想想吧。」
「算了,快开始吧!」我叹了口气,又乖乖坐回床边。「早在决定踏进将军府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反悔了。不过,要是我有个万一而禹湮的伤却仍没有治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知道吗?」
说完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墨琰明明只是好心替禹湮治疗,人又不是他伤的,这样莫名被我威胁还真有些冤枉。可一向嘴利的他却没有立刻还以顏色,而是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老实招来,你跟阿湮到底是什么关係?」
「什么什么关係?为什么这样问?」
「他也告诉我,他的毒解不了就算了,千万不能让你有事,若是以你的命换来他的命,那这条命他不要也罢!」
「一般人基于道义都会这样说吧……」我訕訕地乾笑了几声,但不晓得为什么,心里总有一股说不清的怪异感觉。
「但他不是一般人,他是个杀将!他从八岁开始拿剑,十岁第一次杀人,十四岁上战场,十七岁当上大将军,在他手上了结掉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他连自己的性命都看得很淡泊了,更不用说是别人的生死。可他今天却说出就算他活不了也要保住哪个人这种话……」他说到这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以一种复杂纠结的眼深深地望着我。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指着自己,疑惑地扬起眉毛。
「果然是个迟钝的蠢材……」他轻叹了一声,似乎怕我听不懂人话,一字一顿地缓缓说着:「阿湮他,可能对你动心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后却还只能说出一个字:「啊?」
「啊什么啊?真不晓得他是怎么看上你这么笨的女人……」他嫌弃地咕噥完,语气和表情又变得正经了起来。「我不晓得你是怎么看待他的,但是生命危险都摆在眼前了却也没有动摇救他的决心,他对你来说真的仅仅是帮过忙的恩人吗?无论如何,阿湮这个人不容易动心,但一旦动了心,就会一根筋通到底,全心全意只为那个人付出。他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死要面子,心里不痛快只会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让其他人知晓,我希望你不要成为让他独自伤心的那个人!」
直到开始取血,我的脑袋里都还是混乱一片,墨琰似乎有向我稍微说明一下治疗过程,好像是将我的血混着药材搓揉禹湮全身上下的重要穴位什么的,他在讲解的时候我的脑子正呈现浑沌状态,具体是如何并没有听得很仔细。
但很快的,我的意识随着大量失血渐渐涣散,就算想要理清思绪也没那个力气。墨琰在我左手腕上割一道口子,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其实不太痛,但感觉全身热量似乎随着流出的血液被带走,浑身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就好像冬天枝头上掛着的最后一片树叶,巍巍地在风中颤动,只要再来一阵强风就会离开枝头,随着风飘往不知名的远方,然后坠落,化为尘土。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放了多久的血,一开始见墨琰一边凝观察着手腕放血的情况一边在我身上各处俐落而熟练地施针以护住心脉的模样,还心想这傢伙比想像中专业太多,又会画画又会医术根本外掛开很大,陈曦真是捡到宝了。
但到最后墨琰的脸在我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色块。耳边似乎不断响起「坚持住」、「再撑一会儿就好」的声音,可就连墨琰的声音也越来越不清楚,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在我的意识完全游离的前一刻,脑中突兀地又响起了墨琰先前说过的话。
「阿湮他,可能对你动心了……」
恍惚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抬手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感觉全身无一处不痠软,使不上半点力气,也不想使力,便决定不理会那声音,继续瘫在床上睡觉。
「娘……娘……」
那声音再度传来,这次我听得清楚了些,那声音喊着「娘」,莫非是平儿来找我了?
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总算抬起眼皮睁开了眼睛。眼前黑暗一片,天尚未明,现在仍还是夜晚。
我吃力地转过头,床边并没有任何人影,难道刚才只是我幻听?
我缓缓举起左手,透过窗外洒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见手腕上被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包扎得十分整齐漂亮。
墨琰果然没有食言,他保住了我的命。不知道禹湮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才这么想着,先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娘……不要……湮儿害怕……」
这声音……是禹湮在说话?他娘不是早就过世了吗?难不成……他做了噩梦?
「墨琰……墨琰……」我用虚弱的声音喊着,可门外一直都没有动静,也不晓得他人跑哪里去了。
「喂……外面有人吗……」我想叫个人去看看禹湮怎么样了,喊了几声后才想起禹湮受伤的事是机密,因此治疗时遣走了所有下人,一切都由墨琰这个主治大夫亲力亲为。
「不要……不要过来……我会杀了你……」
那声音中的恐惧显而易见,我一直以为像禹湮这种武功绝顶的高手不会有「害怕」这类的情绪,但随后又想起了墨琰说过禹湮常常把痛苦一个人憋在心里,他不害怕,并不是不会害怕,而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害怕吧……
我没再多加犹豫,这里只剩下我能够唤醒他,将他从噩梦之中带出来。可刚失去大量的血,身体还没恢復元气,我使劲全力才把自己弄下床,一路跌跌撞撞,扶着墙壁往禹湮房间慢慢走去。
虽然我每个步伐都挪动得很慢,但好不容易将自己移到禹湮床边时却也早已满头大汗。
我抓着床边的布帘支撑自己站稳,喘了一会儿的气后,才俯下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禹湮……禹湮……快醒醒……醒醒……」
他的头发已切换成夜晚模式,雪一般的柔顺长发在枕畔铺展开来,脸色比起晚膳时见到的红润了许多,白皙细緻的脸庞透着微微的粉红,可同样雪白的眉头却深锁着,樱花花瓣一般的唇不断掀合,含糊地囈语着。
我拍了一阵子,他还是没有清醒过来,我便藉着布幔施力在床边坐下,改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他的身体。「喂……喂……你听见我说话了没?快张开眼睛……醒醒啊……」
我还在思考要是他再不醒,要不要乾脆来点激烈的直接赏他一巴掌,禹湮终于在这时有了反应。
他缓缓睁开双眼,纤长浓密如白羽扇般的睫毛眨呀眨,一双玫瑰眸子仍像覆了一层露水,却不是平日里的深不可测,而是意识不清的迷濛,看起来竟有几分迷糊无辜。
他张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我许久,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娘……」
这傢伙是不是还没醒啊……我的眉角抽了抽,因为顾及到他还是个病人,所以用了特别温柔的语气说话。「我不是你娘喔!你看清楚一点,我是兰漪。」
他乖顺地仰头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依然含糊地喊了一声:「娘……」
我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两下,这人怎么这么难沟通啊!
「都说了我不是你娘!到底要我说几遍,我是……」
我话还没说完,却猛地被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他的双臂紧紧地箍着我的腰,将我用力按在他胸前,两人之间紧密贴合没有一吋缝隙。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带点哽咽又好似撒娇地说着:「娘,湮儿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