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你,那男人和你是什么关係,你要这样帮他?」经过我那么一发飆,婆婆似乎终于放弃了坚持已久的「殉情说」。
「他曾救过我一命……不对,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三命了,所以我不能对他不管不顾。」
「这么单纯?」婆婆怀疑地挑起眉。
「这么单纯。」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婆婆怎么深居山中还这么八卦?
「我记得,前些年观星时发现凤凰王朝的帝星殞落……你爱的那男人,应当是死了吧?」
忽地听婆婆提起凤湘翊,我搧扇子的手顿了一下。半晌后,又继续色如常地动作,然而回话的声音里却带着些低哑。「他离世快有五年了。」
婆婆双手抱肩,半倚在炉壁旁沉吟着:「是吗……难怪月家小子当时就说你们不会有好结果。」
原来月疏桐当初就知道凤湘翊活不久了?!罢了,现在再追究这些也是无谓。就算那时候我便已晓得凤湘翊很快会死,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你后悔吗?」婆婆侧过头来看我,脸上是少见的正经。「后悔过爱上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吗?」
我摇头,摇得坚定丝毫没有迟疑。「不后悔。」
曾听人说过,爱情是过程,不是结局。
他刚走的那些日子里,我难受得几乎不晓得我独活在这不属于我的世上还有什么意义,要不是因为有平儿,或许我也会随他而去。但随着时光流逝,我也渐渐想开了、放下了。我很庆幸和凤湘翊共同经歷那段美好的过程,虽然没办法一起走到最后,但我们携手度过的那些时光并不会因此消失。
我们曾经那么相爱,这就够了。
「臭ㄚ头!不要偷懒!要是药煎坏了,你拿什么赔我?」
婆婆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抽出,我这才发现自己拿扇子的手停格在半空中,眼眶酸涩。
「喔……对不起。」我抽了抽鼻子,赶紧接着煽火。婆婆也真是的,明明先提起这件事的是她,又不让我难过,是故意玩我的吗……
随着时间过去,药味渐渐从药壶里飘出来,光是闻到那一阵苦味就让我难受地狂咳,想到禹湮待会儿要喝下这苦不拉嘰的东西,便忍不住同情起他。
「婆婆,这汤药不会再加其他东西了吗?」我鼓起勇气问道。我知道婆婆不会注重「调味」这件事,但哪怕是替禹湮多争取一颗蜜饯让他喝完药能含着也好。这「万金花」的威力我也清楚的,就连只咬一口生花都已经让我痛苦得要命,现在可是大把大把地扔下去熬煮,不知道他在成功解毒之前,会不会就先被药苦死了?
「你在质疑我的药方?」婆婆危险地瞇起眼。
我连忙死命地摇头。「不敢不敢,只是觉得这药这么苦,他怎么有办法喝下去啊?」
见我示弱,婆婆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良药苦口,想要病癒就得忍受,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婆婆说的是!」我僵笑着连连点头附和,一边在心里头替禹湮默哀三秒鐘。
「赶紧吃吧。」我正专心煽火,婆婆突然递过一个油饼给我。
我看着眼前金黄油亮的大饼,吞了吞口水,颤巍巍地伸出一隻手接过,仍还有些不敢置信地问:「给我的?」
「不然呢?」婆婆不耐烦的口气又出现了,但此刻听来,却是越听越可爱。
「谢谢!谢谢婆婆!」我含着泪用牙齿撕下了一大块,狼吞虎嚥地嚼着。婆婆就是嘴硬心软,虽然老是骂我,但知道我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不忍心我饿肚子啊!
「吃慢些!小心噎着了。」婆婆看着我毫没淑女形象的豪迈吃法,不禁摇头。「本还想着喝药前不能空腹,才让你先吃个东西垫垫胃的。嘖嘖……看你这吃相,也不晓得是饿几天了。」
「其实……也才一天而已啦……」我边咬着饼边含糊地回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等等……喝药?喝什么药?」
婆婆伸出纤纤指尖比了比我头顶上的药壶,头一次笑得这么温婉甜美。「喏,就是这苦口的良药!放心,这药再苦,还是有办法喝下去的。」
「禹湮……我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一定都是欠你的!」我瞪着眼前那碗乌漆抹黑散发着阵阵要命苦味的汤药,咬牙切齿地说。
「要喝就乾脆些,别在那里磨磨蹭蹭!」婆婆边碎念着边拿来一个茶褐色的木匣子,在我的另一侧坐下。「胳膊还是腿,选一个?」
「选什么?」
「看你要将它们放在哪里。」婆婆说着便打开那个匣子,里面是一团黑黑软软的东西,似乎还在缓慢地蠕动着。
我凑近一看,头皮顿时一阵发麻,一股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这是……水蛭?」
婆婆点了点头。「驱毒的方法有些复杂,这药太烈不适合他的体质,所以便让你先服用,以你的血为引让他饮下,过半个时辰后我再接着施针。既然要放血出来,用水蛭是最方便的方法了,而且不怎么痛,又或者你想直接在身上划一道口子放血,我倒也不反对。」
我看了看那堆黑糊糊的水蛭,再看看了眼前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就胳膊吧。」
「嗯。」婆婆应了声,接着过来就要撩起我的袖子。
我赶忙拉住她的手,然后有些尷尬地扫了一眼躺在床上已穿妥衣服的禹湮。「直接在这里?」
「药效吸收得非常快,必须在它完全融入你体内之前取出血来。」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终于发现我在顾虑些什么,不耐烦地皱起眉。「你要我帮你扯块帘子过来?」
「算了,就这样吧。」我叹了口气,无所谓地撤开手。我都要喝下这苦药,还得被水蛭吸血,只是裸露个手臂对我来说真的是小意思了。
我任由婆婆拉起左边的袖子,但袖襬过于宽松,当她要去拉右边的时,原先左边拉上去的袖子便滑了下来。如此鬼打墙不断重复个三五遍后,没耐性的婆婆终于恼羞成怒,甩手骂道:「没事穿这什么麻烦的衣服!乾脆整件脱下来算了!」
想到待会儿要面对的可怕汤药和噁心水蛭,我已经进入一个自暴自弃的状态,其馀的事在我看来都是浮云,都无所谓了。我点了点头,十分爽快地抬手拉下胸前的衣带,准备将上衣脱下。
我光裸的肩头才露了出来,便听见不远处床上的禹湮彷彿被呛着,不自然地连连乾咳着。
我半披着衣裳,侧过头去淡定地看了难得窘迫的他一眼。「又不是没看过,你有什么好彆扭的?」
他慌乱地四处翻找着,似乎想拉被子矇住头,又似乎想找出条地道躲起来。我看着一向从容冷静的将军大人憋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其实可以直接把眼睛闭起来就好。」
他呆愣了几秒才会意过来,连忙闭上眼睛,那闭得死紧、眼皮因为用力过度还微微颤抖的模样就像是明明怕得要死还硬要跟男朋友进电影院看鬼片的矫情女友,让我差点忍不住想问他「我的身材是有难以入眼成这样吗?」。
我转回头,俐落地脱下上衣扔在一旁,然后悲壮决绝地捧起那碗汤药,感觉自己就像是古装剧里那被皇帝冷落的嬪妃,跪在凄凉的冷宫(而且还可怜到连衣服都没得穿),身旁站着刚宣完圣旨的太监,眼前是皇帝赐下的毒药。喝完之后,嘴角缓缓流下一道殷红的鲜血,然后高喊一句「皇上,您害得臣妾好苦啊」之后凄美地倒下……
「药都要凉了!你到底要不要喝?」婆婆的怒吼将我从幻想中拉回。
好吧,拖延战术失败。
我哀嚎了几声,只能认命,先是深吸了一大口气,接着憋住气,准备一口气乾了好早死早超生。喝下药前,我彷彿即将临刑的死囚留下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般,对禹湮高声喊道:「禹湮!你最好给我先想想要怎么报答我!」
其实我只是抒发心情随便喊喊而已,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认真地回答我,还是在我药还含在嘴里的时候,更要命的是,他说的是这么一句吓死人的话……
「我……我会负责的!」
「噗!」
「臭ㄚ头,老娘熬这药用的药材有多珍贵你知不知道?要是敢溅出来一滴你就死定了!」婆婆在我喷出药前迅速地摀上我的嘴,结果,悲剧就这么发生了──本该从嘴里喷出来的汤药因为没地方去,便转而从……鼻孔喷出来。
「嘖嘖,脏死了……」婆婆如触电般迅速收回手,在我的裙襬上擦了擦,接着一脸鄙视地看着流着「黑色鼻水」的我,摇头叹息。「小子,这种女人你真要负责?」
禹湮静默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罢了,当我没说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