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他,直到面具掉下来,里面空无一物,但有个漩涡状的风眼。李雠吓得大叫,退后好几步。
“哟哟哟,变态也知道害怕。”她这时候还有空嘲笑李雠。“活得久了难免异变,除非有人‘保佑’。看来你人缘挺不好的。‘师父’。”
她站在海天之间,脸上丝毫没有惧怕。
“我做那个梦之后也查过,历史上没有十六这个人。但我自己出身西南啊,罗家也出身西南,龙树也出身西南。李贤死之前在西蜀,巴国有大蛇,你们的小跟班马家祖上,是在楚国做生意,后来又去了海边。‘无相’的另外两位,二郎也是西蜀的仙。你们老在西南打转,不会是为了旅游吧。”
“所以起死回生的术法,是不是跟‘傩’有关系。或者说,只有某个古姓的后人,才有长生血统,你说?”
没头的人大笑,从腹腔发出声音。
“当年在青海大非川,我奉旨追杀逃难太子。我知道我有长生血统,但不稳定,会变成怪物,晚上出来吃人血,太累。你是长生印主人,拿到那个东西,才能永生。我抢,没抢到,你把它吃了,我就把你剖开。李贤来得太迟,你已经稀巴烂。他把你拼回去,用你教的办法,配合长生印,把命换给你。”
“后来我让你跑了,你越来越精,一路TMD给我添乱。”他情绪激动,又向前走一步。头上的漩涡越来越大,像要把她也吞进去。
“你后来还找了个法师对付我,叫什么空海。他教你怎么斩鬼,你学会,就去教别人。你拿太子玉契当幌子,召集叛军剿灭我,差一点,我就死了。”
她又后退一步,对面的人再次上前,那是期盼许久之事即将实现的疯狂。
“现在长生印在我这,李凭也死了,我把他吃了。你现在复活我,还能和他道个别。”
秦陌桑努力想控制表情,但脸僵住了。
“你说你把他怎么了。”
“我把他吃了!就和当年吃了十六一样!”他发出近乎惨叫的笑:“你知道他当年怎么疯的?因为我让他不停梦当年那场我吃人的戏。怕他坏了就不好用,几年没玩这套。但昨天我找了块石头,包几件旧衣服,放几条死蜥蜴,洒了一堆血,他就吓得跟当年一样控制不了自己,差点烧了社。”
“然后”,无头人拍拍肚子,打了个饱嗝:“人就在这了。”
叮铃铃。
铃声再次响起,无头人来不及退后,蜘蛛径直从她背后跳起,把它整个吞进肚子。喀嚓喀嚓,非人间的声音。
秦陌桑侧过身,凝视着蜘蛛在飞速吞噬掉对方之后,触角再次拂过她的脸。温柔冰冷的碰触,穿越生死,在那瞬间过往的走马灯不停回放,牵着她走路的外婆,在校门口等她的外婆。她满脸皱纹笑着掏出包化掉的糖,她颤颤巍巍搬着旧电视回家,她满脸秘掏出小铃铛放在她手里,说我们桑桑喜欢的都能有。
假如被爱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孤独。
蜘蛛纵身一跃,跳进深海。她没来得及抓住,就只看到滔滔洋流。
“再见,再见。”
眼泪不可抑制地掉落,她还没回头,就听见李雠的声音,悠然自得。
“老头子缺心眼,自取灭亡。你接着说怎么长生,说得好,我救你下船。这玩意,要沉了。”
他甩着玻璃餐刀,身下传来轰隆隆的响动。不停有五通敲击舱门,那情景就像所有灾难片的最后十分钟。
秦陌桑抱臂笑,有种失去所有东西之后的无谓。
“我不知道,回忆就是片段而已,前因后果我猜的,我也不是十六,长生印怎么用,根本没印象。要不你下去,问问你师父。”
“不想说?送去实验室就知道。”他伸手,挺像个绅士:“每天抽血,做解剖实验,再人工授精,让你怀我的孩子,看看有没有继承特异功能。科学比人命更长,我不迷信。”李雠略微停顿,又补充:“提示一下,我猜,跟雌雄剑有关系。要不,你再想想。”
她往海里看了一眼,又回头看李雠,色飘忽。“那我不如跳海,反正你们都知道,我早就不想活了。”
李雠笑。
“你跳不了。你打心底里觉得李凭没死,秦陌桑。你就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以前一根筋想死,现在一根筋想活。”
秦陌桑没说话,依旧是飘忽如烟的情,忽然向后仰倒,人就消失在栏杆外。
李雠色突变,向前扑过去,身后此刻传来爆炸声,舱门被巨响炸开,明光照彻周遍。
李凭从光里出现,烟雾弥漫中,自二层栏杆跃下,跑到甲板尽头,看到秦陌桑挂在栏杆外做引体向上,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
她被拉上来,眉开眼笑的,摸他脸上的灰土脏污。
“下次不能……”
但唇被手指按住了。如释重负地,她终于倒在他身上。
“南浔说,上面,我就知道你也来了。龙树和她不熟,能对线的,只有你。”
“我知道你没死,但我好怕。你死了我……”
李凭把人抱起,但层层灰烬中,舱门碎裂的废墟中,于此时伸出一只手,把玻璃餐刀狠狠插进她后心。
李雠喘尽最后一口气,看到天降大雨,那是“无相”后援从空中降落,只因来迟一步,松乔、雷司晴和季三目睹了这一幕。
泪水从松乔两颊落下,她调动风暴,将李雠从泥污中拔起,扔进海中。
狂风呼啸,暴雨滔天。游艇上所有不为人知的罪恶与鲜血白骨被一同洗刷。而李凭无声哀嚎,如同迷途困兽。
02
夜,大阪某私立医院。
天快亮时,手术室灯才灭。护士把靠在墙边一身灰尘的男人叫醒,扬起的眉眼清俊,年轻护士忍不住揉了揉熬夜的眼睛。昨夜三位凶恶煞的异乡人带着个半大孩子冲进来,而这位长得比像杰尼斯黄金时代偶像还离谱的男人怀里抱着染血伤患,散手时险些脱力跪在走廊上。
“幸好你们之中有医生,懂得急救措施。这位小姐没有大碍,但要留院观察。先生您……和您的朋友,现在可以去探望。但建议先换上干净衣服,做杀菌消毒。麻醉要过段时间才能失效。”
李凭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季三和雷司晴也是同样的表情,连松乔也是,四人同步叹气的样子过于一致,护士嘴角上扬,忽而又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用消毒后的密封袋装着的东西。
“这个,是你们的吧。”
那把玻璃餐刀,静静躺在护士手上,闪着晶亮的光。
半天后,病房门打开,李凭站在原地,看她长发披散,转过脸看朝阳升起。那样子太恬静,简直不像本人。
“桑……”他半句话哽在嗓子眼,靠在门边,怕惊动这景象,到头来发现是一场幻梦。
她听到响动回头,看到门口的人,笑得仪态万千,比桌子上摆的山茶花都好看。
然后她抬起手,朝他勾了勾。李凭就着魔似地走过去,俯身在床边,把她掉落的鬓发撩在耳后,握住她手亲了亲,看到那枚玉戒指还戴在手上,被护士们精心清理消毒过,光亮洁净。
“好好休息。等伤好了,想去哪,我带你去哪。”他哄孩子似的,拍拍她脑袋。
秦陌桑一点没客气,伸出半条腿试图搭在他身上。李凭倾身过去给她搭,然后她顺势就把手臂挂在他脖子上,手指在他锁骨划拉。说出的话却让身上的人一僵。
“帅哥你谁啊,我好像受伤之后,脑子也撞坏了,好多事想不起来。你告诉我,咱们是不是有点……有点关系。”她本着见好也不收的原则,把另一条腿也搭在他身上,略带羞涩但是毫不羞涩地小声继续:“不会只是同事吧,刚刚那个漂亮姐姐和有点凶的大哥也说是我同事,但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唉。”
她摸摸李凭耳际,接着是发根,最后打了个哈欠。
“我好困。你别走,陪我睡一会,求求。”
李凭就差没把舌头吞了,但还是借肩膀给她靠。秦陌桑很快沉入梦乡,他始终没放开握着她肩膀的手。
出了病房他就看到情严肃的雷司晴和季三,两人都少见地戴了眼镜,凑在一起看面前的3英寸笔记本。
“从前是有这种情况,和物品有羁绊的异能者如果被该物品刺成致命伤,由于物品‘护主’,不会造成致命伤害,但会造成短时间失忆。”雷司晴推了推眼镜,抬头看脸色阴沉的李凭。
“预估失忆时间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你做好心理准备。桑桑这次受了不少心理刺激,你不能再刺激她,我们得顺着她。简单来说,就是——”她咳嗽一声,季三默契接话:
“桑想要的东西,我们尽量搞到;桑想做的事情,我们立刻安排。”
李凭盯了他俩几秒,叹口气,出去了。
第二天秦陌桑醒来,精大好,甚至胃口都比平时好。吃完了用勺子敲空碗,撑着手肘看窗外。
昨天那个帅哥今天也来了,他穿过花丛上楼来。秦陌桑赤脚跑下地,踮着脚看他上楼,进了走廊。不知道是不是来看她的?心里忐忑。
十分钟,十五分钟,没人敲门。她什么都记不清,傻里傻气的,对方是嫌弃自己了吧?昨天还对她那么好,想必是客气吧?毕竟是同事,客气一下,也是应该的。
秦陌桑觉得难过,把头埋在被子里,鼻头发酸。
此时门开了。她从被子里偷偷看出去,看到熟悉的长腿,站在门口,整理衣领,然后走进来,要掀她被子。她肯定是不让这么随随便便地掀开,两人僵持住。
他笑了一下,语气除了无奈,好像还有别的。她听了这声笑,也心里酸涩,手就松开了。
李凭看到她好端端的,松了口气,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是一盒便当,还有花,零食,满满当当,不知道他怎么带上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饱!”她一点不客气,把大包小包都揽到床上,倒出来,一个一个看,眼睛闪亮。
“我知道的可多了。”他抱臂瞧了她一会,突然问。
“秦陌桑,我是谁。”
她正埋头吃便当,仓鼠似的。猝然被问,呛了一下。他立刻伸手去帮她顺气,手很自然地擦掉她嘴边的饭粒。
她耳朵红了。这动作给了她勇气,于是她大胆猜想。“炮友?”
李凭手僵住,眉毛抖了抖。“往稳定了猜。”
她张嘴惊讶:“男朋友?我什么时候这么有本事了我……”
他把她手腕握住,把自己拉近,额头抵着她额头。顺着他眼睛的方向她向下看去,看到中指的玉戒指。
“看见了吗,我们订婚了。我是你未婚夫。”
她不说话了。
李凭紧张,喉头滚动,看着她绯色发尖晃荡,一下一下。
“怎么?你反悔了,不想和我订婚?”
她终于抬眼,如梦般恍惚,但是分明快乐的眼,慌张到炸,头一次被人表白似的。
“不是,哪有这么好的事,你肯定骗我的,我是不是快死了,得绝症了,有人雇了个帅哥来骗我,你告诉我你到底……”
他用吻结束了这场对话。起初很轻,但显然后来控制不了力道。
“你不能,你……这个要另外收费的吧,是吧?”
她努力挣脱开,气都没喘匀,但眼里都是算账。
他闭了闭眼,坦然把身子放低。
“给你亲一会,不收你钱。”
“真的?”她大喜。
“真的。”李凭眉毛跳了跳,预感不是很妙。
“那、能睡你吗。”她小声。“我可以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