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存律。」
「怎么了?」
「何存律。」
「......」
「我们分手吧。」她说。
何存律还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一直在想,今天的太阳怎么下山的这么快。」她笑笑,「一早看见你,我就告诉自己,再让我多奢侈一天就好,让我跟你在一起多一天就好,这一点点时间,是我允许,我宽容自己任性的最大极限。」
易渺仰着头凝视着他,「对不起,等到现在才说。也许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总有一天会你说出这样的话,在认清我们之间有太多太多阻碍之后。」
「不知道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过,我很喜欢你,喜欢到我觉得用光我这一辈子去喜欢你都不够。我喜欢你的温柔,我喜欢你的声音,我喜欢你的稳重,我也喜欢你的沉默,你的一分一秒,都让我那么着迷。」
「但是,何存律,我知道你没有办法原谅我的爸爸,我知道你有太多苦衷,所以才让他被侦查,让他破產。我明白你对他,也许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怨恨,所以我可以理解这样的你,我不会责怪你。」
「只是我无法让我自己和你继续幸福着,在我爸爸的伤痛面前快乐,虽然我再怎么体谅你,就算作为一个不怎么称职的女儿,我还是做不到。」
「你说过你不是圣人,我也不是。」
「那天去远风找你,其实只是为了想告诉你,我哭是因为我的爸爸,我从小到大的偶像,我尊敬的父亲,他没办法接受一个他女儿在全世界里面,最喜欢的一个人。」
她眼泪滚下来,胡乱用手背抹去,又笑了出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情人都为了父母关係结不了婚了。」
在这个夜空下,在这片端庄素雅的海芋田里面,她静静落泪,眼泪没有声音,风也没有哀戚,鐘摆像是停止一样,他们的世界里,时间很缓慢。
是今天吗?你要离开我的那一天。
她脸色比海芋还要苍白,一点气色也没有,他竟然心疼地说不出话。
他不在意自己的情绪和感受,他只希望她不要再流眼泪,不再为了他感到伤心。
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无声哭泣,何存律眉宇松开了。
「别哭了。」他伸手替她抹掉剩馀的泪痕,「......自古以来,本来姻亲关係就是婚姻的绊脚石。」何存律说,声音听起来有些哑。
易渺愣了好一阵子才笑起来,「你去哪里听来的?」
「即兴。」他挑眉说。
她呿了一声,把手上的海芋还给他,「这不属于我,我不能带走它。」
何存律接下,信手丢在路旁边,白色花瓣沾上碎石子。
「你怎么可以乱丢它?」她蹲下去又捡了起来。
他淡淡地说:「你不要的,我也不要了。」
什么啊,这任性的语气第一次听见。
「......」易渺拿着脏掉的海芋站了起来。
「那个,等一下可不可以载我下山?晚上这么黑又这么恐怖,你要是让我一个人走下山,我搞不好会吓死在路上......虽然刚刚被我甩了,但是你应该不会丢下我吧?」她厚着脸皮赔了个笑。
「我不会丢你一个人。」
他声音那么平静,那么平淡,易渺还以为自己听见的只是一句说得很习惯的句子。
呿,还以为他会开个玩笑,现在回答这么认真,她不就变得很小心眼。
「我刚才开玩笑的,我没有怀疑过你的为人。」她说。
「没关係。我也是开玩笑的。」他说。
她掛着眼泪,憋不住笑。
没想到分手的场景一点也不悲伤。
还是这只是表面上不悲伤呢?
回去台北的路上,易渺心里一直存着疑惑,硬是忍到了家门口。
他下车帮她开车门的时候,她直直盯着他。
「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她问,「你没有其他想问我的吗?我刚才说的那些不是开玩笑,都是认真的。」
他手轻轻一推,把车门关上。
何存律回过身低头看着她,伸出手,动作温柔地伸手,把她连帽衫上的帽子拉上,声音带着一点无奈,「嗯,第一次被人甩,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易渺有点想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竟然还笑的出来。
「三餐记得吃,好好照顾自己。」何存律柔声道。
「嗤。」她低下头,眼睛瞬间有点酸涩。
「还有,不要难过太久。」他淡淡一抹笑,她听见他声音中的涩然。
易渺忽然伸出手,「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他从外套口袋拿出来,递过去。
她朝着萤幕滑了滑,点了几下才还给他,「我把我的号码删掉了,讯息也通通删掉了。怕你突然太想我打电话过来。」
存律依旧保持沉默,把手机收进口袋。
她笑着说:「你回去吧,今天玩太晚了,我想早点休息。」
他点点头,脚步却没有移动。
易渺再次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回家里。
何存律站在原地,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摸着那个黑色戒指盒,摸了它一整天,始终没能拿出来。
原来今天还是看着她的背影难受的日子。
看她走进家门,他拿出手机,传了一个讯息给陆振宇。
「代替我好好照顾她,无论发生什么事。」
何存律想了想,又传了一句:「谢谢你愿意答应我的要求,还有为她做的所有。」
他没有想要看陆振宇的回覆,于是将手机关了机,独自一个人开车到那个音乐公园,把车子停在路边,开着窗,就这样听了一整晚的街头歌手唱的歌,似乎慢慢失去时间观念。
这一天来的有点快。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但比起预料中还要难受。
副驾上的纸袋,里面装着长颈鹿玩偶,她忘了带走。
他知道,她也许会辞职,也许会离开,也许她删了他手机里面她的号码,就是为了要好好结束,不知道会分开多久,也许半年?也许......也许再也没机会见面。
即使是他的悲剧,他也希望不要和莎士比亚的悲剧一样,两败俱伤。如果他是马克白,那么她不会是马克白夫人,他是奥赛罗,她一定不会是苔丝狄蒙娜。
在这个充满伤痕的世界里面,他不要她在里面饰演任何一个角色。
他只要她当一个买票的观眾,散戏了,就该回到她的生活,然后渐渐淡忘,从前有一个剧本,像命运一样,上演了一场狗血剧,渐渐淡忘,渐渐淡忘,忘了在木棉花下,在海芋田中,曾经有那样一个人,孤独地念着台词,完成了一幕幕的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