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迈的女人坐在走廊的绿色椅子上,没做什么,也没流眼泪,她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女生,长头发,脸上有一点雀斑,皮肤白白的,手里捏着一大把卫生纸,鼻子红通通的。两个人看见陆振宇,都站了起来。
「妈。旻宇。」
陆振宇走上前抱住妈妈,场面很安静,没有哭声,也没有眼泪。但站在一旁的易渺眼眶却有点酸涩。
叫做旻宇的那个白净女孩朝她点点头,易渺用唇语打了声招呼。
陆振宇松开怀抱,旻宇给他一袋物品,声音带着鼻音,告诉他:「哥,要去领死亡证明书。」
陆振宇接下那袋放着他父亲身分证明文件和遗物的袋子,点点头,「知道了,你先戴妈回去,剩下有我在就行了。」
陆妈妈站在旁边,没有抗议没有反驳,旻宇说:「刚才有几个礼仪公司来找我们,但是妈妈说还是按照教会的方式比较好。」
「好,知道了。」他说,「回去休息,好好睡个觉,等事情处理好,我会打电话给你。」
等旻宇和陆妈妈走了之后,易渺和陆振宇一起去领了死亡证明书,知道了陆爸爸是因为心肌梗塞过世的。前两天在家中昏倒,送来医院做叶克膜,撑了两天情况好转了,今天下午突然血压降低,就这样走了。
陆振宇拿着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好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一样,站着不动。
他们去病房收了收陆爸爸的个人物品,他盯着床和被单,好几个时候易渺以为他要哭,但他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
她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手臂,「陆爸爸的东西都在,也许他也还在这,要不要和他说说话?我出去一下让你们独处。」
易渺等待他的回应,但他却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轻轻抱住她。
易渺没有反抗,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道:「他没事了,都没事了。」
易渺说着说着忽地有些哽咽,再多安慰的话她再说不出口。
怎么可能没事呢?
陆振宇没吭声,直到易渺感觉到她肩膀上的衣服逐渐湿润。
何存律正要走进病房,看见这个画面,正要关上门的手凝滞了一会儿,大约过了几秒鐘,他恢復智,再次拉开门走出去。
他在病房外面等了一阵子,易渺和陆振宇出了病房,看到何存律,她问:「医院车位满了?」
何存律点点头,「在外面绕了一下。」
她拉拉他的手,「会不会累?」
何存律微笑摇摇头,「不会。事情处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她看了一眼陆振宇说。
何存律也看向他,「我送你回去吧。」
「对啊,你不是没有开车过来吗?」易渺跟着说。
「不用了,今天谢谢你们,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话说完他又说了一声谢谢。
她还想劝他,但陆振宇手拿着文件就这样离开了。
易渺抬头跟何存律说:「我还是不放心他,他现在精不好,万一路上出什么事怎么办?」
存律看着陆振宇离开的背影,知道他其实在逞强,只是那自尊心不让他自己看起来太懦弱。
何存律回头盯着易渺的脸,思考了一下,「我叫车送他回去。」
她点点头,等他叫好车,她把车号用简讯传给陆振宇。
「我送你回去。」何存律说。
「好。」
回家的路上,易渺一直沉默着,存律在停红灯的时候侧头看她,「在想什么?」
她收回窗外的视线,牵着他的手,「我在想,从以前就知道生命很无常,可是当真的身边发生这样的事的时候,却忽然觉得,人生好像不止无常,而且无常的猝不及防,无常的好可怕。」
绿灯,存律轻轻踩下油门,前方路况很顺畅,但他稍稍放慢了速度。
「我大四的时候,有个教授是专门研究经济韧性相关的内容,他受邀去纽奥良当地政府参加一场经济会议,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在他课堂上不会睡觉的学生,他就带着我一起过去了。」
「参加完会议,我在回饭店的路上遇到一大群的乐队在奏乐,演奏的音乐非常轻快,听起来很快乐,他们一群人在路上跟着音乐跳起舞,整条街都很热闹。」
「当时我以为是当地有什么传统习俗,后来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个人家的男主人几个礼拜前因为心脏病发过世了。」
易渺看看他,「是丧事?」
「嗯。他们把丧事看成一种喜事,因为能够解脱世间的折磨,不必再为了人间的俗事烦恼。」
她低头看自己和他握在一块的手,心里很认同这样的习俗,「人一直活在很多自己给的限制里,牵掛的限制,捨不得放手的限制,束手束脚的。如果谁离开了,难过的只将会是留下来的人,但说不定对离开的人来说是种解脱,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安寧。」
何存律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当时他的父母过世的时候,连丧事都仓促地潦草结束,因为尸体都毁坏了,所以火化的非常快,他连再看一次他们的面容的机会都没有。
他当时在纽奥良见到这样的情景的时候竟然很羡慕,羡慕那个过世的人能在这么多的祝福下离开,他的父母一生辛劳,却连一次能够好好送走他们的路都这么艰难。
易渺看他驀然变得漆黑的眼眸,问:「想到你的爸妈?」
「嗯。」
「当初......他们是怎么离开的?」
「......被货运车酒驾撞死的。」
一瞬间想到那些梦境,脑门传来剧烈的痛,他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下意识收紧。
手心传来被一股小小的力量,侧头见易渺肯定地对他说:「他们也解脱了。」
存律点头,喉咙嚐到一点苦涩,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缓缓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们也解脱了。」
他的头痛逐渐舒缓。
他们都解脱了。
难过只是因为留下来的人不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