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有时候,真话特别难听,“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每天要吃安眠药才能睡觉,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说完,他就想去拥抱她,她却摇着头,后退了一步。
她想到梦里,满身是血的自己,当所有人都避开自己的时候,有一只小小的手,牵起她的手。想到这,她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梁辀,这是我的孩子,是我自己的事。”
他还是想去抱她,“纪月,你听我说,之前吃了药,对胎儿不好,没必要……”
这次,纪月直接打断他的话,“如果我和宋霁辉说,我愿意和他重新开始,只要他能接受孩子。你猜他会有什么反应?”
梁辀觉得,这没什么好猜,宋霁辉在那巴不得呢,可即使是这个答案,他仍旧说的是,“我只在乎你的健康。”
“我没什么好和你说的。”
两个人擦肩而过时,他想去拉她的手,指腹擦过她的手背。
夜幕低垂之后,他独自站在昏暗的客厅里,对面写字楼的光幕照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看着玻璃上的人,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又懦弱。
纪月回到卧室,床头柜上放着她的药,她走过去,把整一板药片全部拆开,随后,扔进马桶里,她看着水流转着圈,带走它们。
这是重逢之后,他们第一次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临睡前,她戴上耳机,开始听舒缓的音乐,她想象着,若干个月之后,这个世界上,将再次出现和她血脉相连的人。
她会看着它,从葡萄大小的胚胎开始慢慢成长,然后拥有独立的个体与意志,最后,作为这个地球上她存在过的证明。
可偏偏事与愿违,她越恐惧它,它就偏要来。
这是在一间老旧的房子里,墙皮都脱落了,露出里面的青砖,白色的窗帘在飘荡,窗帘后,是片金黄的油菜花。纪月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侧过头,看着油菜花随风摆动,像金色的海浪,像记忆里的童年。
她笑了,想起身去看看,突然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绑着,白色的塑料扎带扣着她的手腕和脚腕,将它们固定在床架上,她皱着眉头开始挣扎,挣扎间,她又看见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于是,她挣扎的更厉害了,床架发出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这时,门突然开了,她看清走进来的人后,开始尖叫,可她发现,自己像哑了一般,任凭她如何用力,喉间发出不了任何声音。
那个人,举起一把刀,走向她。
她流着泪,摇着头,一边挣扎着,一边乞求他。
可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眼睁睁看着尖刀划破她的腹部,里面是一层光滑的薄膜,他的手伸进去,取出一个婴儿,它只有巴掌大,蜷缩着身子,血正从它身上滴下来。
纪月猛地张开眼睛,大口呼吸着,心脏跳得太快了,绞在一起隐隐作痛,梁辀打开台灯,抚摸着她的脸颊,此刻,她的额头上、脖颈上,全是冷汗。他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但她一定很痛苦。
他眉心蹙在一起,满眼都是心疼,他多想代替她受苦,可他做不到,只能轻声细语地哄着,“没事,纪月,没事了,都是梦。”
她原本失焦的眼慢慢聚集在一起,看清他之后,立马扑进他的怀里,紧紧依偎着他,试图吸取温暖。
同样,他回抱她,双手来回抚摸着她的背脊,安抚她僵硬的身子,“没事了,都是梦,没事了。”
话虽这么说着,可梁辀知道,怎么可能没事,接下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要独自面对,除了创伤带来的伤口,还有激素波动带来的情绪,所以他心疼她,宁愿失去这个孩子。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同以前无数次那样,陪着她入睡。
这一整夜,梁辀都没有睡着,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那时候,他多想和她有个孩子,她却不愿。现在,又反过来,她想要这个孩子,他变成不愿的那个了。
他凝视着她的面容,此刻,她睡着了,气息很轻,他又将视线往下移,这里孕育着他们两个人的生命,却不被他这个父亲所期待。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了句。
几年前,梁辀学来的那些如何照顾孕妇的知识,终于派上了用场。但是,住在酒店里,什么都没有,哪哪都不方便。那套新房买的到正是时候,梁辀只能安慰纪月,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套房没有厨房,原本早餐和晚餐都是酒店送餐,他觉得没营养,重新订了月子中心的孕妇餐。
营养丰富,荤素搭配得当,味道也可以,但她却因为睡眠不足,实在没什么胃口。她知道这样不行,她需要足够的营养摄入支撑工作,支撑两个人,于是,她只能逼自己吃下去。
可每次,多吃几口,就想吐。
她扶在洗手台边上,他则轻抚着她的背脊,过了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把本就不多的食物残渣,吐个精光。
每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说,“算了。”
她漱完口,拿过他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角,“梁辀,这是我的孩子,和你没关系,你要看不过去,你就滚。”
他没再说话,默默地收拾起餐桌上的碗筷。刚收了一半,她又坐回餐桌旁,“收什么,我还没吃完呢。”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给她重新夹菜。
终于,到第四天的时候,纪月自己也受不了了,闻着空气里的味道,就想吐。高层酒店哪有窗,梁辀只能把空调风力开到最大,可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也没办法,拿起送餐袋,准备放到门外面去,看到他的动作,她立刻说道,“我还没吃,你拿出去干嘛。”
他只好又放回餐桌上,把餐盒一样一样拿出来,打开,放到她的面前。
晚餐是杂粮米饭,白灼生菜,白灼基围虾,杏鲍菇彩椒炒牛肉,蒸小黄花鱼。她拿起碗,开始吃饭。他就坐在她对面,给她剥虾。
手中的虾,刚剥到第三只,纪月突然站起来,不知为何,手臂一扫,将桌上所有东西扫在地上。瞬间,餐碟碰撞着,汤汁洒了一地。
她站在那,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脸颊上的碎发,遮去她的表情。
“没事。”梁辀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去房间里休息,然后,我再来收拾。”说着,他想去搀扶她,碰触到她的手臂时,感觉到她整个人在颤抖。
“我很痛苦。”
他吸了下鼻子,感觉到泪水已经在自己眼眶里打转,他强忍着泪意,“我知道,我会陪着你,我们去看医生。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她缓缓抬头起,看着他,“你就那么不想要它。”
那一刻,梁辀觉得无比痛苦,他在她失望的眼中,点点头,“对,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