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捡起小报,“蝉军,他取的名字倒有意思。”
小婵被银莲灼灼的目光看得尴尬,小邦非要化名叫什么蝉将军,她听了也觉得有些不清不楚。
两个人在蜀山,难道不是和大家一样的相处吗。
若说他对自己特别,对着不一样的人,怎么都会有不同的处事,是银莲想多了。
百合倚在窗边,手中捧着本剑谱,轻声道,“他化名蝉,是希望他这个大将军像蝉一样,蛰伏地下,响彻一时便可终了。”
银莲不懂,“什么终了?”
朴新眸光中有敬佩,“天下纷乱终了,从此他和这些军马战乱一起沉眠地下。”
谁都知道这天下不会有永恒的太平,但就像蝉痴痴鸣叫完一生,他要将这一世的战乱终结,还天下一冬的清净。
屋里,有人叹了口气。
小婵心想,他这是狂成什么样了,希望一切能如他所愿。
天地不仁,由人挣扎沉浮。
那就盼着,这天下的太平,百姓的安康,也由人来成。
“走吧,我们该下山除妖了。”
众人执剑,沿着石板路下山。
小邦下山后的第五年,秦一统天下。
秦王退位,小邦做了皇帝。
蜀山上,青城道君来访。
仿佛也是姑姑的旧相识,他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事情,趴在墙角的几人听得迷迷糊糊。
大约就是前些年,青城旧人仍旧不愿化干戈为玉帛,欲赶尽杀绝。
柳月道君周旋掩护,耗费心力。
盈川道君实不该吃干抹净后就翻脸不认人,怀了孕还隐瞒柳月。
六个人听得瞠目结舌,小瞧谁也不能小瞧姑姑啊。
银莲佩服得五体投地,朝盈川竖起大拇指。
屋内,盈川目光盈盈,几人赶忙缩走。
小婵被杜鹃挤了一下,朴新稳稳接住她,“小心。”
银莲美滋滋地看着他们抱在一块,还得是朴新,谋定而后发,细水长流地呵护,为过去的慢怠赎罪。
她前天缠着有生给她算姻缘,竟然算出来她的道侣是朵花,整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有生和杜鹃最近怪怪,别扭着脸,当谁看不出来他们俩搞在一块似的。
倒是姐姐,醉心修炼,丝毫不为凡尘情缘心动。
一片羽毛自蜀山外疾速奔来,百合接过信。
“东南大旱,下山去吧。”
“好。”
小邦下山的第四十五年,皇帝垂垂老矣,不胜体力,坐在龙椅上打盹。
群臣不敢打扰,恭敬退下。
睡梦中,他听见自己反复念叨,“蜀山,蜀山。”
多年不曾回想旧事,他手指划过冰冷的龙椅。
那是多少年前,他在秘境相连的那片妖界照旧胆大妄为,四处乱闯。
于是,看见一块竖着的石碑。
狐狸精蛊惑他,亲眼去看便能从里面看见人死时的样子。
他自然要看,石镜光晕昏黄。里头的人就像他现在一样,穿着繁复的龙纹衣服,满头白发,案上摆满折子和酒。
人总有些时候,不愿相信命运。
尽管他如今统一天下,完成阿爷的宏愿。从此以后,妖气不会侵袭人界,灵气也不会迸发。
他和蜀山泾渭分明。
没关系,别的那些七七八八的情节,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今日便要死了。
老头子替他挡了刺客一刀,万里基业有人继承,他死得其所,去了地府不用担心被爷爷打。
他修了运河,陵墓,堪比蜀山的宫殿楼阁。
蜀山,好遥远的词,蜀山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掌管天下,道教门派仍旧有人盯着,只是蜀山的消息总不真切。
大约三十年前,渝州城信报。
有乡民于山野中采集菌子,瞥见云雾缭绕处一座宝塔盘踞,塔尖明珠璀璨。
小邦年岁大忘性大,一时想不起自己从哪里得的消息。
百合好像成了蜀山新的掌门,有生和杜鹃下山游历,不知去向。
还能确定的消息,有小婵终于和他的公子成婚。
那丫头穿着绣满百花的嫁衣,两颊腮红打得很重,像猴子屁股一样。
小邦想着便笑,不知道洞房的时候,朴新能不能亲得下去。
他就不再想了,开始喝酒,嫌弃这酒不够烈。
过去他一面禁酒,一面搜罗天下的手艺人要替他酿最烈的酒,难免叫人议论。
他只管坐在那张号令天下的椅子上,酒杯倾倒打湿怀里的画纸,将女子的面容晕染成一片模糊。
小邦醉得厉害,酒肉成顿,肚子鼓起来,睡梦里呼呼喘气。
梦境里,少年郎猫着腰藏在树冠里预备吓一吓杜鹃,树下来的却个小娘子。
她背靠树干,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腿上嗡嗡地哭,“连公子也不喜欢我了,这世上没人要我了。”
他正当少年,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尤不信命,便应声道,“我要你啊。”
原来她没听见这话,也不记得秘境里头,他们中了迷障,也曾穿着嫁娶的衣裳,执手相看。
秦王落气,宫人颤颤巍巍爬出大殿报信,“陛下驾崩!”
小邦瞪大了眼,眼前忽然多了好多人。
姑姑,朴新,小婵,百合,银莲,或站或坐。
内侍掩闭殿门,他却看见杜鹃和有生踩着飞剑直直穿透大门,朝他奔来。
有生怒火冲天,“废物,这么多年了,御个剑都不稳当,把他冲得魂飞魄散你就满意了吧。”
杜鹃老实人模样,唯唯诺诺,一双星星眼望着小邦,“小邦,你没事吧。”
小邦疑惑,转身看盈川,“姑姑,是我的梦吗?”
银莲被他呆呆地样子笑到,“对,你在做梦,要不要在梦里跟我们回蜀山。”
“走。”小邦毫不犹豫,拔出多年不曾出鞘的灵剑。
山中无岁月,但爱会超越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