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她冰封的心解冻的契机是在他们团队驻扎的地方发生激烈武装衝突时,她的脚在逃跑的时候不慎扭伤,旁边刚好还有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孩,眼看砲火在不远处陆续炸裂,她忍痛抱起那个孩子想要逃跑却使不上力,正当她绝望,想要放弃之时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
只见叶曼菲俐落用大块布巾地将哭泣的婴孩揹在胸前,再微蹲身子要她上背,叶曼菲就这样将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她看着叶曼菲温柔地将孩子交给孩子的母亲,与骨肉重逢的母亲满脸感激,叶曼菲不断地挥手说没什么,还伸手逗弄襁褓中的孩子,孩子欢快的笑声润色了战场的血腥,抚平了人心的恐慌,那是带来希望的春风,百草回芽,万物復甦。
她后来才知道叶曼菲的脚也受伤了,却能不顾自己的伤势及步步进逼的危险前来救她,而她永远会记得叶曼菲回头看她时那张满脸脏污和血渍中所漾起的微笑。
「怜奈,你这是玩够了,准备要亮出底牌了吗?」
怜奈停下离开的步伐,皱起好看的柳眉反问叶曼菲:「阿姨怎么会觉得我是在玩?玩字并没有收录在我的字典里,因为我父亲向来崇尚『业精于勤,荒于戏;行成于思,毁于随』的道理,所以他从小就禁止我玩,我没有玩伴,只有书本陪我长大,『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必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顏如玉。』也是我父亲奉行的理念,他让我看书,教我研究,我一向以高标准看待自己,不论任何事我但求无愧于心,我也曾经相信付出会有回报……」
水无教授小时候跟着父母到中国住过一段时间,也在当地受过几年教育,对中国文学相当着迷,更将所学的传授给水无,水无自然信手拈来,而她此刻想起亚斯与汉斯兄弟俩对自己的绝情绝义,连番羞辱就觉得气愤不已。
虽然这都在她的算计之内,可她水无怜奈何时变得如此卑微?卑微地不断祈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卑微到可笑,连她自己也唾弃的地步,她要面子,所以只是微微扬起嘴角,「至于底牌……我是一定会亮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要等到上官真正接受汉斯,忘记亚斯的高潮时刻。
「可是你应该知道小燏她是无辜的,在她知道亚斯和你有婚约之时她就想要踩剎车,她不是刻意去介入你和亚斯之间的,就连现在的汉斯也是……」
水无听了叶曼菲的话后难得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第三者是无辜的,那元配和正宫就该死?在小三的眼里她和人家丈夫或未婚夫才是相见恨晚的天赐良缘,身为无缘且孽缘的元配或正宫就应该识相地成人之美?是,亚斯不只一次和我说过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也根本不爱我,可我们未婚夫妻的身分却是真实,两方家庭都认可的,而且只差一个仪式,结果亚斯他隐瞒这一切去和上官交往,上官或许是无辜,她也是被亚斯欺骗,可是后来知道了她又怎么做?她继续爱着亚斯,继续等着亚斯回来和她再续前缘,这样的她还能说是无辜的吗?第三者终究是第三者,无辜只是脱罪的藉口,我记得你们中国人不是有一句这么说的吗?婊子立牌坊,现在上官又和汉斯纠缠不清不就坐实了这句话?我真是从头到尾都看不起上官,也始终无法理解亚斯与汉斯的眼光,或许就是如此便注定了我们今后将分道扬鑣的命运吧!」
此刻,水无决定放下那两人。
「阿姨,你与其在这里担心你朋友的孩子,不如好好担心你父亲当年的作为将会引来怎样的命运反扑吧!你可曾想过当年对不起秦家的真的只有由贵伯父吗?其实,由贵伯父不只是执行者,也是策画者,他和我父亲及你父亲当年是一伙的,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知道你在找由贵伯父的犯罪证据,而且剩下最后最为关键的部分始终找不到对吧?」
水无再次重新举箭,瞄准了靶心。
水无想起自己曾经到水无教授的秘密实验室去探班,本意是想帮助父亲的研究,没想到自己会看见彷彿旧日本帝国陆军于日本以外领土从事生物战、细菌战和人体,包括活体试验相关研究的场景再现。
她隔着大片玻璃窗看到几名不具实验价值的试验者全身被绑住,不能说话,表情却十分惶恐,而身旁站着穿着实验服的人员正在为他们注射毒药,没几分鐘后那些人痛苦地倒地,挣扎几下就断气,接着,有人抬来担架把他们带去隔壁进行解剖,解剖完后再送进外面的焚化炉毁尸灭跡,这种毛骨悚然的事件不断重复上演。
实验室的隔音设备很好,但她感觉还是能听到那些实验者凄厉又痛苦的叫喊,对应远处父亲正为新发现而雀跃的大笑,如此令人恶寒,这是进得来却出不去的人间炼狱,主导这一切的就是对人类恨之入骨的她的父亲,水无文明教授,不,是已经丧失人类文明,回归野蛮本性,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满心只想復仇的人魔。
她于心不忍,她没办法阻止自己父亲在实验室的所作所为,因为在实验室里父亲就是王者,六亲不认的科学怪人,但她想她可以阻止更大的悲剧在当地发生,而能帮助她的就只剩下叶曼菲了,她也相信叶曼菲绝对有那个能力可以做到。
叶曼菲听到水无的话又联想到叔父说的话,叔父那天看自己坚持己见也不再劝说自己放弃找出真相,只是问了自己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假如事情到最后要她在亲情和友情之间做出选择,她会选择哪一个,她没有多想地回说:「正义和邪恶之间我永远选择正义的一方。」
难道秦宅血案背后的影武者是自己的父亲?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为后代子孙的尊严、自主与幸福着想,而致力于公共事务的政治家,更是以政治为业,遵守基本职业道德的人,事实上却是一名想尽办法、用尽手段,只为保有一己的权力、地位或利益的政客?
她看到水无射箭后仍保持完美的姿势时脑中突然闪过「残心」一词,命中靶心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要是过于专注靶心,忽略了过程,结果往往会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