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人泪的是锦烂漫花枝横绣闥,
断人肠的是别团圞月色掛妆楼。
眼闭着,戏子不动,象徵戏已落了幕。
悲剧悲剧,天地之间,还有什么比悲剧更令人伤感?
相思相思,万物之中,还有什么比相思更令人愁苦?
夏维世双拳紧握,他苦着一张脸,本以为泪水早在这两年间流乾,谁知道此刻的自己竟还会双眼泛红。
「大人……」尹岳有些担心,他都看得出这戏演的真不真实,更何况夏维世本人。
「是谁主导这齣戏的!?」赫然站起身来,夏维世盛怒,他咬牙,厉声问道。
不准!不准有人再演一次欹暮雪的死!那种缺憾不该在戏台上再再重现!
眾人哗然。
「主人怒了……」顏旎喃喃道。
怒了怒了,是该怒,为何不怒?深藏在心的悲慟被硬是激发,谁不怒?
「是谁!?到底这戏是谁写的?」指甲因为紧握而嵌进肉里,夏维世张望四周,他心里还有着那么一点的希望。
欹暮雪的人生最后,只有少数人知道真相,除了尹岳和夏维世,就是欹暮雪自己了。
这代表什么?夏维世知道自己的猜想很愚蠢很没根据,可是他偏偏如此希望……
「顏旎,你觉得欹暮雪还有可能活着吗?」交头接耳中,有人这么问顏旎。
「怎么可能呢?是主人亲手把欹暮雪埋下的啊……」也许是想起当初的悲伤,顏旎面目惨白,她大睁着眼,眼里透着血丝。
「但是除了当事人,还有谁能主导这过于真实的戏码呢?」见顏旎脸色苍白,对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顏旎不语,她的表情有点复杂。
「会不会跟欹家有关联的人所为啊?」
「不会吧?这齣剧是爱情剧耶!虽然是悲剧结尾。」
「那我真的毫无头绪了……」
「说不定……我是说说不定,也许欹暮雪真的还活着。」
「他是主人亲手埋下的。再说,就算他真的活着,怎会两年后才出现?」
「……报仇吗?」
「什么意思?」
「见主人消极,不也是种报仇吗?」
「欹暮雪不是这种人!」顏旎反驳,她用眼示意别再说下去。
无视一边下人们的讨论,夏维世专注的望着台上。「这戏,究竟是谁编的?」
「大人,这只是巧合……」尹岳也看得出来这戏大部分内容,但他下意识否决了欹暮雪还活着的可能性。
当初是夏维世亲手埋下的,每个人都很明白欹暮雪早已死去的事。
「这世界巧合太多,就已经不叫巧合了。」夏维世狠瞪尹岳一眼,示意他莫要再说他不爱听的话。
尹岳低下头,他果真不再多说一句话。
满意的点点头,夏维世把视线转回台上,他开口继续问道:
「所以,究竟这戏是──」
「是我。」
刚刚扮演主角的戏子站起身,他毫不畏惧。
「你!?」试着想要看清浓妆艳抹底下的真面目,夏维世摆手,示意要对方再过来一点。「打哪儿来?怎么编出这故事的?」
对方乖巧的走下戏台,他一双明亮的大眼直盯着夏维世看。「我从哪儿来并不重要,正如这故事怎么编的一样,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戏子咧嘴一笑,他显然不怕夏维世的气势。
「我问你就答,不用拐弯抹角。」夏维世的耐心就快到了极限。
「那么你认为呢?我是谁?我从何而来?又是如何编出这故事呢?」靠近夏维世,这戏子显然不是省油的灯。「想知道答案,就该自己去找。」
「你在教我怎么寻找答案?」
「不错。」
「你凭什么?」
「凭我知道你在急切什么。」
手覆上夏维世的胸口,戏子轻笑。「初次见面,我是穆雪。」
「穆雪……?」夏维世皱眉。虽然眼前的男子感觉和气势较弱的欹暮雪是截然不同的两人,但他刚刚却从他眼中,瞧出属于欹暮雪的独特光彩。
这个人……有可能是欹暮雪吗?况且,连名字都相似……夏维世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态,他猛瞧着对方。
「……我自小就是孤儿,被戏班的老头儿捡回家。这戏是偶然间从一个叫化子口中得知的。」穆雪显然拥有着欹暮雪所没有的胆量,他和夏维世说起话来特别大胆、特别没有身分之分。
「叫化子?」夏维世皱起眉来,他不大相信这说法。
「信不信由你。」穆雪戳了戳夏维世,他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前站了个大人物。「不过不管今天这齣戏你满不满意,银子还是要照给啊!」见夏维世脸色差,以为他不满意这齣戏,穆雪连忙道。
「放肆──」尹岳正要喝斥穆雪的无礼时,夏维世却先开口了。
「银子我会给,另外我再多给五万两银子。」嘴角轻勾,夏维世皮笑肉不笑。
「这么慷慨?」知道对方要给那么多钱,穆雪眉开眼笑了起来。
「那五万两银子,是要买下你的。」
「什么!?」
在场所有人包括穆雪都不可置信的张大嘴。
不过穆雪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毕竟也看过一点大局面,这种场合,还不致于吓倒他。
恢復原先的冷静,穆雪勾起嘴角,他用轻挑的语气道:「此话当真?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抱起来可不比女人柔软。如果你事后不满意,说要退银两,我可没钱。」耸着肩,穆雪脸要身体可以,要钱我铁定翻脸的样子。
「我买下你,自然有需要你的地方,你就毋须多话了。」夏维世突然怀念起欹暮雪的安静与羞赧。虽然以一个男人来说,欹暮雪终究太软弱胆怯,可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夏维世就喜欢欹暮雪给他的感觉,这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当然当然!有钱的自是大爷!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穆雪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在戏班里,金主包养戏子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甚至可说是一种潜规则,没有金主的戏班很难赚钱,没有被包养的戏子,很难大红大紫,这穆雪显然知道自己好日子就要来的,一双眼满是喜悦的璀璨,倒和欹暮雪那天真无邪有了异曲同工之妙。
纯粹而率真。
「既然明白了,你就去梳洗一番吧!我想好好看看你。」看那浓妆艳抹下的真面目,瞧那轻浮底下是否藏着他的欹暮雪。夏维世的心有些难以控制的狂跳,今日这等插曲,显然是他这两年来最震撼的一次。
穆雪……欹慕雪……两个名字在夏维世脑海里流窜,夏维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可真要形容,他觉得那是「绝处逢生」的情感在作祟。
「是是是!」穆雪有些不耐烦,他自小跟着戏班走跳江湖,对于规矩、权势本来就不怎么在意,因此面对一国位高权重的功臣、大将,他的态度仍然泰若自然。
「请跟我来。」尹岳接受到夏维世的眼示意,他上前表示要带路。
「啊!请多指教啊!」摆摆手,穆雪显然还不太习惯被礼遇,他的笑容跟刚刚比起来要来的僵硬。
目送穆雪的背影离去,戏班成员似乎知道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了,各个都开始收起东西来。夏维世瞧自己家的奴僕还傻楞楞的待在原地发呆,他蹙起眉来,冷声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做事!」
夏维世开口,眾人自然不敢有所怠惰,马上哄而散,开始往常忙碌的工作。
顏旎混在人群里,她不断望着穆雪离去的地方。
「怎么?连你都怀疑穆雪就是欹暮雪?」顏旎的好友问道。
「也、也不是……」
「也是啦!不仅态度,就连说话的感觉和长相都不一样呢!可是真要说有哪里相像的话,就是那身型了!」
「这世上身型相似的人比比皆是。」顏旎这么回道。
「你好像很肯定穆雪定不是欹暮雪呢!」旁人揶揄。「该不会其实当初你就对欹暮雪处处留心,才会比别人更能看出对方是不是欹暮雪本人?」
「唉、唉呀!这种时候就别闹我了!更何况被主人听到了,铁定挨骂的。」顏旎小小声说道。她怎么不明白呢?夏维世对欹暮雪的占有慾……
「真是的!我看夏维世大人现在整颗心都放在那个穆雪身上了!哪里还会注意我们下人说了什么。」
「就是说啊,顏旎,你倒是要老实说喔!你该不会和欹暮雪两情相悦吧?」
「对啊之前你们俩总是在一起说笑呢!」
「不会吧?所以是大人横刀夺爱囉?」
「喔喔这也有可能!也许欹暮雪饮毒自杀就是不想回到大人身边呢!」
「别再说了!欹暮雪他、他……」顏旎听眾人你言我语的调侃自己跟欹暮雪,她气急败坏,咬了咬下唇,面有慍色,本来还想驳斥几句,最后却索性不再搭理。
见顏旎如此反应,大家讨论的更兴奋了,但是说归说,也不过是私底下间聊的八卦罢了,没个人敢让这些话传到夏维世耳里的。
毕竟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欹暮雪在夏维世心中的地位,是何其重要。
这时顏旎踩着不稳却又快速的步伐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她的眼眶泛红,彷彿在隐忍什么。
「他不会知道的,他……他……」顏旎搅弄着自己的双纤纤玉手,她的眼带着慌乱。
「他只剩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