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不一样,我会送你离开昆稷山的。”他顿了顿,一丝尷尬从他的脸上一晃而过,“当然绝不会有曹暉所说的那种条件。”
我黯然地垂下头,“离开之后我又能做什么呢?找宁察郡王报仇吗?”
我额角上的金印此生都无法再去除,我那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的双亲也绝不能再重新活过来,我惶惶不敢遗忘仇恨,否则我于这天地间何有立足之地?那个宁察郡王像是我的一块心病,日夜折磨着我,只可惜我日思夜想琢磨的报仇眼下犹如蜉蝣撼大树,他可能早已忘了我这个被他随手打发就被毁了一生的无辜可怜人,甚至不知道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里还有这样一个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人。
“宁察郡王……”孙行秋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他的胞妹荣妃明明诞下唯一的皇子却始终无法晋升皇后之位?他一直以来都以为是阿幻的缘故,所以陛下才一直不肯立后,可情爱对于帝王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杨牧晨真的对阿幻……当初又怎么肯娶他的胞妹?”他望向群山深处,目光悲切又充满怜惜,“情深不寿,世间多少痴情人皆不得善终。”
此情此态就算我再懵懂迟钝也明白了,这三个人的感情我只是管中窥豹便觉其中恐怕有更深的爱恨纠葛。我不敢问,如果孙行秋愿意说,我做个旁听者也无碍,若他不愿说,那么这些当世人杰的故事与我又有何干係?
“我只听说当年陛下起事危难之际,若不是有前朝三公之一的夷嵐氏相助,如今恐怕还是瓛朝陵氏的天下……”
孙行秋闻言哈哈大笑,我困惑不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笑。虽然那时我尚年幼,但这些事并不算太过遥远,还不至于以讹传讹。
“问题便在于此。我记得那会儿宁察郡王夷嵐珣的父亲还在世,他家在前朝世袭太保,地位显赫,夷嵐珣更是一驍勇的少年将军,可谓风光无二。陛下当年确实得他相助,娶他胞妹不过是寻常的笼络人心之法,可如今大局已定他又大权在握功高盖主,就连鹿公子都知道若没有他便没有杨牧晨如今的天下。天子榻前岂容他人酣睡,不封他胞妹为后的原因就算有那么一点阿幻的因素,也不过寥寥,大抵还是自欺欺人罢了。”
孙行秋在地上生的那堆火已经黯灭了,风一卷,只剩下地上那焦黑的痕跡。我觉得有点冷了,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站在山岗上目送我回去,我沿着蜿蜒的小路下山,看见了一直在等着我的曹差拨,他看起来脸色并不好。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低着头跟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回头望了一眼远处山岗上的人影,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这个时辰牢房里的人大多已经睡下了,我悄悄摸到自己的席子,刚躺下就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我转过头,看见林愈支着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平静甚至还有些冷漠,完全没有往日的憨厚与怯弱。
“怎……怎么了……”我想要坐起来,可林愈一隻手按住了我的肩膀,这个看似瘦弱的十四五岁少年竟有我无法挣脱的力气。
“你是答应曹差拨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情绪,我觉得他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令我有些害怕。
“答、答应他什么了?我……我没有答应他什么……”
“是吗?”他在昏暗中微微眯了眯眼睛,直视着我,旋即倒头睡下,翻了个身背对着我,闷着头轻声说了一句,“早点睡吧。”
我没有回应他,被他按过的肩头还在隐隐作痛,背脊上直冒冷汗,这种动弹不得的感觉令我头皮发麻,我用馀光瞟了一眼少年后脑上那个小小的发旋,确定那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