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除了通晓荷兰语之外,对于番话也多有涉猎。」
「回…回郡王…番话…何斌略知一二…」何斌说。
何斌不知道郑成功的用意何在,心中的不安也没有丝毫减少。在没有正式得到郑成功的宽恕前,何斌的一颗心始终忐忑。
「好!与红毛番的战事告一段落后,本藩打算再次巡视承天府附近的番社,届时还请你担任通译。」郑成功说。
显然马信諫言之后的那一夜省思,让郑成功的心境有所转变。
「是…是…何斌遵命…谢郡王…谢郡王不杀之恩…」
何斌原以为自己会遭到斩首,结果虽是出乎意料,却也庆幸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这不是郑成功第一次有出巡视察的打算。早在普罗岷遮城投降后不久,郑成功就曾带着陈泽、马信与杨英巡视赤崁北路,当时的路线经过目加溜(安定)、萧壠(佳里)、大武壠(善化)、新港(新市)等地,皆是西拉雅族聚落的所在地。
陪同郑成功出巡的几位将领,起先不能理解为何郡王会在热兰遮城包围战正酣的时候出巡,但一路跟随、观察后,发现郡王似乎是在探堪寻找某种特定用途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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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一月,热兰遮城的战局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郑荷开战以来,揆一就想採取联清抗郑的夹击战略,由荷军牵制郑成功的攻台大军,清军则协同进攻留守金厦两岛的郑经军队。揆一苦恼的是不知要如何与清廷联络,没想到十一月初终于收到闽浙总督李率泰的来信。
这次能与清军搭上线完全是阴错阳差,揆一原本打算派遣船舰援助荷兰人位于北台湾的两座堡垒,以预防这两个据点也被郑成功的军队所掌控,但是这个季节东北季风强劲,台湾附近海域航行困难,于是他指示船舰沿着中国海岸线北上,利用陆地往海吹的风抵消东北季风的力量。没想到恶劣的天候迫使荷兰船舰必须在中国东南沿海的某个海湾靠岸,两名荷兰军官歷经了一趟艰辛的旅程,总算见到了闽浙总督,并带回了一封清军承诺共击郑成功的书信。
只是让揆一感到为难的,是李率泰提出的合作条件,竟然是要被郑成功包围的热兰遮城先派兵协助清军攻取郑成功的根据地│金门与厦门。信里说这是釜底抽薪、围魏救赵的策略,一但拿下金厦两岛,就可以一解热兰遮城之围。
揆一不明白什么是「釜底抽薪」?什么又是「围魏救赵」?但是揆一理解金厦两岛对郑成功的重要性,一但金厦遭遇袭击,郑成功必定被迫中止征台战事,并且班师一解金厦之围。李率泰的战略基本上是正确的,只是目前热兰遮城的兵力稀少,若不是依靠坚厚的城墙与先进的枪砲,根本无法死守至今,那里还有多馀的兵力支援金厦战线,更何况此时的热兰遮城还被郑军包围得密不透风。
「这个大清国的官员还真是一位善打如意算盘的生意人啊!」揆一忍不住心中咒骂。
但是为了一解热兰遮城之围,一番思考后的揆一还是不得已妥协。
揆一勉强派出了五艘船舰,设法突破郑军水师的包围之后,便往金厦方向开驶而去。
只是情势的发展却让揆一愤恨不已。这五艘本该前往金厦战场支援的船舰,在途中遭遇风浪后,竟然转往巴达维雅。或许是困守热兰遮城半年,这些士兵早已军心涣散、无意再战了。
战局至此急转直下,五艘船舰逃回巴达维雅的消息传回热兰遮城,城内的荷兰守军知道永远也等不到大清国的援军,最后一丝突围的希望破灭,士气彻底崩溃,于是开始有人判降。
在热兰遮城南方的小山丘上(今日安平第一公墓的所在地),荷兰人在此构筑了一个防御工事│乌特勒支堡,以防止此处地形对热兰遮城造成威胁,却没有考虑到这座石堡一但沦陷的后果。
驻守在安平街市的马信听从一位日耳曼判降中士的建议,在乌特勒支堡西南方建造了一个半月形堡垒。堡垒建造在热兰遮城大砲的攻击死角,荷兰的砲火既然打不到这座堡垒,郑军的砲兵于是肆无忌惮地集中火力轰击乌特勒支堡。大砲的怒吼声从早到晚、整整持续了一天,总共发射了二千五百枚砲弹,攻势之猛、准度之高,令荷兰守军大感震惊。到了这天夜晚,乌特勒支堡的北、东、南三面城墙已被轰垮。
因为原先有乌特勒支堡的屏护,所以热兰遮城的南面城墙特别薄弱,可说是这座坚固堡垒的阿基里斯腱。郑军攻佔乌特勒支堡之后,便可居高临下、开始对这面城墙展开猛烈的砲击。
敌人的砲火日夜不歇,重力加速度强化了居高发射的砲弹威力。热兰遮城的荷兰士兵每天看着无数砲弹由远而近、由小而大,不间断地朝这座孤城飞来,精几乎就要崩溃,甚至不时感受到阵阵从城墙传递而来的沉闷震颤。数日之后,热兰遮城其中一个稜堡的城墙,终于被郑军的砲火轰穿了一个大洞。
一六六二年的一月二十七日,荷兰大员评议会终于决议投降,郑成功答应与荷兰议和,让荷兰人尊严地返回祖国,荷兰从此退出了经营三十八年的台湾。
二月一日,在承天府城西海岸的沙滩上,临时搭起了一个营帐,帐门面对着台江内海,与热兰遮城隔海对望。帐外上百名手持中国兵器的士兵排成人龙分立两旁,帐内正中央则摆设一个桌案,桌案后方端坐着一位深具儒将风范的将军。
这名将军的身形伟岸挺拔却皮肤白晢,鬚长及胸,双目炯炯有。他并没有穿戴符合将军身份的武将盔甲,反倒是穿着明朝的文官官袍,绿色官袍胸前以金色丝线绣上一隻张牙舞爪的金龙,头戴一顶便帽,帽前沿别着一小块金片。
「热兰遮」这个名字即将成为过去式。从今而后,这座坚固城堡有一个崭新的名字、一个更不可一世的名字,「王城」。
揆一手捧降书,昂首走在两列郑军士兵中间,准备代表荷兰大员评议会,与郑成功缔签投降协议。
(他就是郑成功。果然是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啊!)
揆一直视着营帐中央之人,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待会在郑成功面前决不行跪拜之礼。
即使身为败军降将,也决不能辱没了荷兰人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