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着哈欠看着资料,清一色的高级学歷资料,
如果他们爸妈知道送儿子女儿来我们公司当黑手还会不会想来?
但我不想浇他们冷水,要是想做些有意义的工作,
还是别待在国内比较好。
毕竟我们总是把博士当黑手技术员使用,
一通电话就要从被窝中跟老婆告别的工程师,
开着算是名车基本款但在公司总是被糟蹋的人比比皆是。
没有靠山想要考绩高升比中彩券还要困难,
这是国内企业的生态,也许也是民族劣根性使然,
『贪心』
不愧是贪婪之岛。
一流的代工事业,我们国家以当黑手自詡为『有竞争力』,
可怜的年轻人,满怀着雄心壮志却不知只是踏入火坑,
职场中没有所谓专业,只有把位子站稳才是重点。
「王以翔。」小雅将最后一位面试者请进来。
「你是白渠大学毕业的啊。」我隔壁的主管看着资料。
「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胆怯,我正在记录上一名面试者的分数统计,于是没有抬头看他。
「你们老师我知道。你研究所做的领域是三五族的吗?」隔壁主管继续问。
「对…主要是不同光电元件的製程与设计。」王以翔回答。
「哦,所以蚀刻跟微影都很熟悉囉。」
「没错。」
「电路呢?以前有弄过吗?有办法碰一些model的东西吗?」
「系统的东西大学有碰过,但是研究所就走固态了。」
「可惜呢。系统的年薪是我们的三倍啊。」隔壁主管看着我,我知道那是他固有的笑话,我抬头看看王以翔,但手中的原子笔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王以翔,不。
是阿庞。
就坐在我眼前。
当我看到他时,我发现他面如死灰,脸色苍白。
「你好像很紧张?」我问。
「有一点。」阿庞的额头开始冒汗。
「哈哈,这小伙子大概是看到我们曼姐的关係。」我受够了他的揶揄。今年我会让他考绩跌到谷底。
「所以你研究所应该已经毕业超过半年了吧?至今还没找到工作?」这是我身为面试官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听阿庞当天所说的,我压根想不出来他是唸工程的人,彷彿那天的他跟今天的他是两个人。
「我…我出国了一阵子。」他紧张地说。
「哦,所以你当过兵啦。」我正在检查他的资料。
「对…」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我猜想不应该是我问的问题,从他极致绝望的脸孔中,我似乎嗅出他是因为『看到我』才如此畏惧。
接下来隔壁的愚蠢主管继续问他一些问题,我把小雅叫了过来,我要她面试之后,帮我多留一个会议室。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即使他知道我的身份是什么也不至于如此害怕,而他现在就像是看到死那样。
二十分鐘后,小雅帮我开了十三楼的小会议室,
为了避嫌,我要小雅陪我一起去。
小雅递给了他一杯水,
我手上有愚蠢主管留下的资讯,
他应该是会被录取,蚀刻部门,我为他感到悲伤。
但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
我要小雅去我办公室拿资料,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我想搞清楚状况。
「你还好吧?」我问。
「小曼姊…」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让我惊讶。
「你好像有点太过激动了。」
「拜託…」他竟然向我低头。
「拜託什么?你放轻松啦,阿庞。」
「我不应徵了,我去别的地方。」
「什么?」我以为他在跟我拜託让他录取。
「我不应徵了,拜託。」
「阿庞,你醒醒,我还是我,你怎么那么紧张?」
「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到底在说什么?」
「小曼姊,赶快离开。」
「阿庞,你是哪根筋不对。」
「赶快离开。」
「离开哪?」我耸肩,阿庞真的是疯了。
「赶快搬走!」
「搬走?」那一刻,有很怪的感觉在我胃里,我不确定是早上的咖啡,还是我想起了『指纹』。
「趁他还没出手之前。」
「谁?出手什么?」
「我不能说。」他全身是汗,像是碰到天敌那样,光是说话可能都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这里只有我跟你,你别担心,你要我搬走是指我租屋的地方吗?」
「对…」他点点头,回应很小声。
「为什么?难道那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不是…」他站起身,拿起他的公事包。
「你说清楚啊。」他已经要夺门而出。
「是还在进行中。」他回头看着我,我不清楚这几个字花了他多少努力,他是用一个字、一个字唸出来的,彷彿要摇动他口中的机械零件一样,极具不自然又生硬的声音贯穿我的脑门。
「什么?」我对着他喊,但是他再也没回头,离开时他撞了小雅一把,我跟上去想追他,但满地的文件与小雅的碎唸使我停驻,包含着我的疑惑。
那天晚上,我反覆地将房门锁了三次。
我坐在床上,看着美好的套房,
这间套房是从大学以来住过最好的一间。
难道我会一名社会新鲜人的忠告,
而选择放弃吗?
尤其这份忠告听起来令人无法理解。
当我正在思考的当下,
我瞥见放在工作桌上的闹鐘,
我吞了吞口水,
向前仔细观察。
我反覆确认我是不是我的问题,
因为人生有很多原则是不容被质疑的,
那些原则精准地保证了『人』的意识与存在,
我深信不疑。
我拿起闹鐘反覆观察。
我在为我自己找理由,
千万别大惊小怪,
徐媛曼。
肯定是你弄错囉。
我将闹鐘放回我的床头柜,
又再次将房门锁重锁一次。
原则上,我的闹鐘永远都放在床头柜,
一直以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