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有违反监察官的任何守则,今天之后任凭处置。但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了,希望您不要拒绝我的疑问。那时我在贺泽打仗,没有尽到照顾家人的责任,政府许诺的赡养费时断时续,她似乎靠着为军队打工维持生活。我只是想知道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我无法心安。”齐洛强调着这一点,为了降低对方的警戒心,也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决定只字不提关于白肆和士兵工程的敏感信息,只把最低限度的信息透露给对方。
被青年不肯动摇的眼所催促着,男人总算认真了一些,稍微坐直了身体,将照片重新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时候,一旁的副官走了过来,将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放在了桌子上,齐洛在点头致谢的时候不经意与他四目相接,那是一双像警犬般严阵以待的眼睛,即便穿着不适合运动的正装,也能看出他体格了得。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一些。”雷枢像是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低沉的声音就像在播放一卷旧录音带,“那时候我刚升任国防部长的位置,经常要去军区做例行视察。是有这么一个姑娘在我们一个靠近中心区的军事基地里工作,部队里不穿军服的人很少,我刚好看到了,就了解了一下情况,这样年轻的女人,就冒险在营地里做粗活儿,生活想必十分艰难。我就让手下的人将她登记在当地的救济名单里,提供了一些物质帮助,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说谎。齐洛下意识地判断。对方在刻意避重就轻,这冠冕堂皇的说辞明显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谢谢您的照顾。不过,既是正当的往来,为何要通过黑市之手?”
“我说了,外层区和黑市的关系很复杂。”雷枢放下了照片,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几年来,政府在中心区的力量已经式微,大部分区域都已经落入了黑市的掌控,我们不想和他们合作也没有办法,那意味着完全放弃那里的平民。我们通过黑市向中心区提供的救济物资,不止是针对她一个人而已,你以为根本没有进行过生产的那些难民是怎么活下去的?只靠武力镇压,不可能把那个地方稳定这么多年。”
对方理直气壮的口气引起了齐洛的一丝不快,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常年存在于这个国家里的罪恶交易,占据外层区的剥削者,不可能好心到为那些被他们当做消耗品的低等人提供免费福利。
他忍不住顺着监察官的本能追问,“那么,您有以此为条件,让她做过她不想做的事吗?”
“你指什么?”此言一出,雷枢的情明显凛了起来,生硬地反问一句,“有什么她不想做的事我必须让她去做呢?”
齐洛没有办法往下说了,他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副官牢牢注视着他的视线,这让他心里升起了强烈的警觉,在掌握确切无疑的证据之前,他不能感情用事,否则他将失去下一回合的机会。
他用沉默终止了这个话题,换了个方向问,“对于她受害的那件事,您有听说过么?就发生在她工作地点附近。”
“没有。我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可比警察多得多。况且中心区乱成这样,每天意外死亡的人都数不过来,更别提其他的暴力犯罪,连警察都管不过来。”男人有点失去了耐性,回答得更加草率了。
齐洛不动声色地望着他,虽然明明接收到了“此路不通”的信号,内心却充满了不甘。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切阴谋的核心就在这个男人身上,但齐洛却不能像往常对待嫌疑犯那样冲动,尽管已经如此接近。
“因为接到了她出事的消息,我才回到了达鲁非,尽管服役期还没结束。”他鼓起勇气说到,即便对方已经不给他任何有意义的回答,他也必须把盘踞在心头的最大疑问托出。“后来,我找到了她,顺利把她送去了贺泽,托付给了一位朋友照顾。没想到不久之后,我就听说他们有了婚约。”
“真不错,那应该是个幸福的结局。”雷枢笑了笑。
“雷枢阁下,您难道不知道我这位朋友是谁,包括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对方的话刺穿了他的痛处,想到那个超出了他承受能力的悲剧,齐洛就愤恨难平,这个一度沸沸扬扬的事件,他竟然还装作一无所知。齐洛差一点就把俊流的事情说得更加直白,去撞击这个男人虚伪的外壳。但他最终强忍了下来,在这里撕破脸皮只会陷自身于危机之中。“虽然我对您一无所知,但在达鲁非,以您的能力,要了解我的背景都不过是举手之劳。您完全能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了解齐洛这个存在。”
“我真的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是我经过敏了。”他嘴上说着,却无法控制思绪的蔓延,那些日夜困扰着他的无数疑虑,已经以他遏制不了的速度汇集起来,从看不见的远方涌到眼前,将所有无常的波动联系成了完整的景象,供他重新审视。
“姐姐她只是个没能出生在好地方的孩子,像生存在夹层区的所有贫民那样,为了果腹而辛苦劳动,过着庸庸碌碌的日子,对吃饱穿暖有着最卑微的愿望。”
“但她至少像个普通人那样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还有幸得到了您出于人道主义的帮助。她和丘堡黑市,和军队,和国家之间的倾轧,和任何阴谋都没有半点关系。若您能让我确信这一点,我会非常感激。”
他的语调有点急,显得近乎迫切。但讽刺的是,现在的齐洛,已经什么都不相信了,意识到某个疑问的他,心像忽的一下,沉到了从未有过的冰冷深渊里。
俊流,你告诉我,我们豁出一切想要保护的东西,难道从一开始就被夺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