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无关。」李涯说:「你现在还想要『当个朋友』吗?」
孙薇眨了十几下眼皮,獃愣望着李涯好一会儿。
「我去上课了。」李涯说。
那天晚上,李涯才拿起钥匙要开门,接到黎晓安打来道歉的电话,希望李涯别生气,星期三记得来社团办公室,她已经买在好赔罪的礼物;同时问秦雪情况如何,究竟发生甚么事?
「出了点意外,精不太稳定,才叫你别乱讲话。」
「学长,真的很抱歉......」黎晓安说。
「算啦,就罚你把校刊写一写。我最近忙,不说了。」李涯掛了电话,正重新拿起家门钥匙,这就打开了——秦雪瞇起眼看了看他,说:「李大哥,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李涯摸摸秦雪的头,边带上门,边说:「今天还好吗?都在做甚么?」
秦雪指指门边一张长凳子,说:「在等你。」
李涯瞪大眼,叫道:「一整天?」
秦雪点点头,说,可是他有乖乖吃饭喝水,医院给的药也吃了。
「有睡觉吗?」李涯问。
秦雪摇摇头,说不知道。
李涯叹了口气,牵起秦雪的手说,那出去走走吧,今天李翠不会太早回来,到外头吃个饭就先睡了吧。秦雪点点头说好。他已经不再那么时常打瞌睡,但发呆的时间倒是挺长的。除此之外,就是乖乖跟着李涯,顺着李涯,李涯说甚么就是甚么;也不再有问不完的问题;且无论是吃饭喝水,到洗澡穿衣,都和常人没有两样。祇是要和最初的秦雪相比,仍少了那么一点灵气,总彷彿刚睡醒似的。
隔天一早起床,靠墙那侧的秦雪不见了,几天没充电的手机留在李涯书桌上,剩下不到两成电量;巡过整个屋子和门外一带也没有;问了还没上班的李翠,也说不晓得,不是一直在房里?
李涯早餐没吃,课也不上了,抓起秦雪的手机直接往他家去,按了半天电铃,也不见有人应门;这才想起自己钥匙上带着备钥,正要开门,后面响起一道生涩未转全的少年声,说:
「你是秦雪的哥哥?」
李涯回过头,那儿站着的是位面貌清秀的少年,乍看面熟——是了,和那回在油画间遇上的学生有些相像,没记错的话,那人叫应采声;细看又不是顶像,少年的样貌较有肉,肤色更深些,没那人精緻,仅仅是会分在同一类型:内向的好学生。
「算是紧急联络人吧。」李涯说:「你是他同学?」
「嗯,平常我都和他一块儿上学,但最近都没见到他。」少年说。
李涯稍微皱了下眉,瞄向少年的制服学号:20502。
少年侧头看看李涯,说:「他很少话吧?应该没有提过我。」他指指自己学号旁的名字,「我叫程恩,大哥,你能告诉我秦雪在哪儿吗?」
李涯说秦雪本来在他家,身体不太舒服,但早上醒来就不见人了,联络不到,才回这儿瞧瞧;说着便转开门锁;程恩看着李涯开门,问能不能一起进去看看;李涯见他礼貌举止还算得宜,便没多加拒绝,简单应声算是答应。在屋里绕了两绕,四处都没甚么人进来过的痕跡,末了在最里头的卧室发现李涯借给秦雪的衣服摊在床上,原本躺在床角的书包没了踪影。
「会不会他身体好了,自己先到学校了?」程恩说。
「也许。」
「大哥,你要不放心的话我带你到他教室去看看吧?」
李涯点点头,说,也好。往学校路上大略问了程恩怎么和秦雪认识,那人回答得有些含糊,可他心思在秦雪身上,就也没再多加询问。
到达校门口时已是早自习时间,程恩本要给教官记迟到,和李涯一同说了情况才勉强得赦;倒是李涯没把情况说得详细,让教官下了一句秦雪态度不佳的评语:怎么病好了出门也不说声的?
程恩领着李涯到秦雪教室外头,指出他的位置,那人还真好好坐着。李涯松一口气,谢过程恩要他快进教室,那人却以要先上厕所为由离开,书包也还揹着;李涯在窗边探了探头,抬手才要喊秦雪,讲台上拿着点名板的刘紫妍先瞧见他,跑出教室外头瞪大眼睛问:
「你怎么在这里?跟洪阳一起来的吗?」
李涯摇摇头,说,原来刘紫妍和秦雪同班啊,没听她提过。
「咦?我没有说过吗?」
「大概我忘了。」李涯说:「你哥好多了吗?」
这会儿换刘紫妍摇头,说:「精虽然不错,不过——」她顿了顿,「是胃癌。」
李涯张大嘴,差点没叫出声,憋住他的惊讶,问:「洪阳知道吗?」
「哥哥要我别告诉他,要说他自己会说——不然他那个火爆个性肯定会抓狂。医生说是目前是初期,动手术治是能治,可是也有復发的机会。」刘紫妍深吸一口气,两手叉到腰上,说:「先不说这个——你今天看到洪阳没有?昨天他来看过哥哥,我跟他一起回去的时候——聊了两句,他就不知道发甚么脾气,电话怎么打也不接,简讯也不回!」
李涯说不晓得,他才刚醒,是来找秦雪的。刘紫妍问他俩到底怎么认识,李涯以工作原因简单带过;刘紫妍喊秦雪出来前,交代了刘紫承的病房号码,让李涯去看他,也替她瞧瞧洪阳是否也在那儿,抓到人记得要那臭傢伙跟她联络。
秦雪是跑着出来的,劈头先说的便是对不起。
「阿雪,你还好吗?记得自己发生的事吗?」
秦雪愣了愣,说,基本上都记得,他给李涯添了很多麻烦对吧?
李涯问,那秦雪身上的伤怎么样?还痛吗?多休息几天比较好吧?不会害怕来学校吗?
秦雪表示他觉得身体没甚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又说:「为甚么会害怕来学校?」
「你不记得了吗?」李涯说。
秦雪眨动白色鸟羽般的睫毛,摸摸脸颊,说,他不确定,不过应该没甚么忘的吧。
李涯沉默一会儿,说:「打勾勾的事......」
秦雪一下子笑出来,「李大哥。」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说:「这个我不会忘的,没有忘。」
李涯鼻息一吐,嘴角这才稍为扬了扬,摸摸秦雪的头,说,那就好。并要他别待在人太少的地方,下课的时候会来接他回去的,有甚么事就打给他。跟着将秦雪落下的手机塞进他手里。
「嗯。」秦雪点点头。那白白的脸颊,红起来格外明显。
刘紫承住的医院和秦雪上回待的是同一间。李涯这天下午才有课,于是离开了秦雪的学校便直接往那去;打了电话告知洪阳,才晓得他正在那儿待着呢。
病房比上回秦雪待的地方要宽敞许多,同是一个长方隔间,祇有两张病床,刘紫承在靠窗一侧,分隔病床的帘子是淡湖水绿色;在早晨时刻,阳光能够取代人工照明,于是房里并没有开灯。洪阳正在边上椅子削苹果,搞得是坑坑巴巴的,剩枣子大。刘紫承对进来的李涯微笑,并挥挥手;脸色没先前红润,但精倒还不错;洪阳没抬头,涨红着脸随便应了一声。
「小阳,我想喝咖啡。」刘紫承说。
「不行,你就是咖啡喝太多才会老是胃痛的。」洪阳放了个白盘子到病床上拉起的小桌。啪喳一声,刀根切下果肉,本该成月形的瓣断成一大一小的两截,落在盘里。
「可是你切得好丑。」刘紫承看着白盘子里那几个小丁块,「好像快发芽的马铃薯。」
「你吃就是了!」洪阳切完最后一瓣,在白盘子放上铁叉,匡噹一声;他擦擦折叠刀收起来,正给腿上塞满果皮的塑胶袋打结时,李涯开口:「对了,刘紫妍叫你......」没能说完,洪阳跳起来,袋子落到地上,怪声怪叫推着李涯到病房外,说:「外面说!外面说!不要吵人家休息!」
「你又有甚么毛病?」李涯挪开洪阳的手,往走廊中间一带等候处走去;共四张长沙发,一张方桌,一个杂志台,一座饮水机。他倒了杯水坐下,吐出一口气,说:「捧在手心也不是这样捧法......」
「呸呸呸,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洪阳在他对面坐下,说:「你知道她跟我说了甚么?」
「谁?」
「刘紫妍啊!」
「我哪知道,她祇跟我说,昨天跟你聊了两句你就不理她了。」
洪阳一把环过李涯的脖子,压低声音说:「不要跟紫承说。」
「嗯?」
「我昨天不是去看他吗?过没多久那不孝的妹妹和他妈也过来了,才待了一下就说要回去,紫承就叫我送她,留他们妈妈一个人在这里顾......」
「人家也要上学,你总不能要人家通宵吧。」李涯说。
「你听完!」洪阳用额头撞了李涯一下,「她跟你说的聊两句才不是普通的聊两句!她,她跟我说......」他囁嚅起来。
「说喜欢你?」李涯扬扬眉毛。
洪阳一下子后退,瞪大眼叫道:「你怎么知道?」
李涯耸耸肩,说:「猜的。这就是你不理她的原因?你也太伤女孩子心了吧。」
「难道要像你一样?」洪阳鼻子衝出一气,两手叉在胸前,往椅背一摔,道:「而且挑这个时间点也太居心叵测了吧?她当我是甚么人?我会因为紫承生病就不要他?这不趁人之危嘛!她哥会怎么想?」
「你知道你老婆生的甚么病吗?」李涯问。
「他说医生告诉他是过劳,压力大,经性胃炎甚么的,休息就好啊。」洪阳说。
「既然这样,那这时候跟你告白算甚么趁人之危?」
洪阳眨眨眼,抓抓头,说,这么说好像也是。「可是这气氛就很像啊......他还问我甚么手术不手术的。」
「你就别想了,进去陪他吧。」李涯拍拍洪阳肩膀,站起来。
洪阳叹了口气,也拍拍李涯的肩,往刘紫承病房走去。不料在转开门把前停下,回头问一句:「你觉得——一个人祇是被人喜欢,也会伤害到别人?他甚么也没做,就祇是有一个人很喜欢他。」
李涯顿了一会儿,说:「会。你自己不是早就感受过了?」
「我?甚么时候?」洪阳放开门把。
「你当初不是误以为你老婆喜欢别人?那个『被喜欢』的人,不就伤死你的心?」
洪阳皱起眉搔头,说:「是这么说的吗?......」
「自个儿再想想吧,你就是这方面太钝了。」
洪阳佇在原地好一会儿,说:「我知道了——你不愧是在花丛中打过滚的男人。」
「说甚么啊你。」李涯敲他一拳。
「根本不是『被喜欢』的人的问题,是因为喜欢的人去喜欢别人的问题吧。」洪阳说。
「差不多。」
「你没碰过这种问题?」
「甚么?」
「你喜欢的人喜欢别人啊——哦,算了,你这冷血的千人斩。」
「我?拜託,阿雪他之前可是......」李涯才想说夏青的事儿,一个护士推着医疗推车经过喊他俩别在病房门口聊天,要聊进去聊,别吵到其他人;李涯这就算了,摇摇手,表示要先离开,他下午还得上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