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是第一次来温府?这里的园子修得好看,尤其赶上梅花盛放,不如我带娘子逛逛吧。”
反正都是在园子里,不算跑远,也不算违反谢承思的规定。
逛逛也没什么吧?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敢打招呼。能遇上熟人,能说话打发时间,是极难得的机会了。
这样想着,降香便点点头,同意冯文邈的提议:“好的,劳烦冯郎君。”
温府梅园里,修的皆是曲曲折折的小径,半掩半露地穿过花枝树丛。
小径上铺的,皆是江水里淘洗出来的温润石子,精挑细选过,大小一致,而花纹各不相同,日光照上去,微微地透着亮。
别致之外,是泼天的富贵。
降香跟在冯文邈身后,一前一后地顺着小径向前。
冯文邈此刻满腹心事,面对降香,也有些别扭。
那日,怀王与她一道,突然闯入火器仓,告诉他枢表下埋了火药,他便回家,求父亲派人打听了一番。
父亲先是惊慌,待急急忙忙地出门一趟过后,却告诉他,要他宽心,说火药不是问题,是工部开炉炼铁时,用不完存下的余量。
至于怀王与他那位圈养着的妾侍之间的渊源,更是公开的秘密。
——金娘子原是公主府上派去的杀手,事败后便被怀王困在了身边,一直藏着,不许随意接触外人。
外间的风言风语,怀王没有刻意封锁。
长公主更是乐见消息传播。
不过,走到半途,冯文邈却顾不上别扭了。
他像是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猛地定住,又转头扯住降香,慌乱地小声说:
“我们回去吧。”
他半拉半拽地,硬要降香随着他,躲到身旁的梅树后。
躲好以后,他又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对不起,金娘子,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先不要出来。”
降香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得了她的保证,冯文邈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透过树丛的缝隙,降香看见,他向着一位女子迎了上去。
而这名女子,正是宫中那位莫名其妙的温女郎。
降香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他们虽离得不近,还隔了一道树丛,但对话仍然断断续续的传入耳畔。
“冯渊之,我是要订亲的人,不可再与外男走得太近了,请你为我考虑,不要再纠缠了!”温女郎的口气有些冲。
“从蕙,我们自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我只心悦你一人,你是知道的。我即刻便能让家中提亲……年前不是答应好了吗,说转年我只要提亲,便……”
冯文邈低声下气地恳求着。
温女郎明显有些不耐:“年前是年前,现在是现在,我父已经为我筹谋好了,你要我如何违背父命?”
冯文邈听她用父亲之命做借口,心中希望的火苗又稍稍亮起来了些许:“但是……怀王并非良人,他家中还有妾室,而且我亲眼见过,他对那妾室极为苛刻,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伯父那边,我可以请父亲出面,再说说看……我出身卢阳冯氏,如今也已有了七品职事,身份上比怀王虽有逊色,但……”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温女郎却没听进去几句,直接打断道:“不止是父命如此,是我心悦怀王。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你再如何抹黑,也不能否认,怀王样貌英俊,性格温和,进退有度,至于才学权势,更是样样都顶尖。”
哦,原来这位不愿屈尊向她透露姓名的女郎,名叫温从蕙。
她就是未来的王妃。
可她曾经不露痕迹地试探过谢承思,问他对温家女郎的看法。
他那时说,他不认识她。
可能今日就是相看之筵,当时不认识,今日后就认识了。那还带她来干嘛?是要旁敲侧击地告诉她,他终于玩腻了,要给她一个干脆的结局了吗?
或者放了她,或者杀了她。
温女郎身份高,长得漂亮,很有学问,人也受欢迎。
冯郎君愿意拿自己与他的交情,去换取温女郎的垂青。
最重要的是,她还喜欢谢承思。
她金降香粗人一个,谢承思亲自教导她写字,她都写不好。
而且,听温女郎话里的意思,怀王对着她,竟然能忍住脾气,温和又有礼貌。
降香想得入了。
连失魂落魄的冯文邈,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她都不曾察觉。
“金娘子,抱歉,我……”他眼里满是歉疚,欲言又止。
降香大度地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怀王脾气可坏了,人也很小气,冯郎君你心地善良,又古道热肠,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虽然她对怀王,脾气到底坏不坏这一点,没有任何把握。
但她确实也没说假话。
“我们先回去吧,你再想想办法。说不准她只是太爱你了,但实在无法违抗家中命令,故意这么说,放狠话刺激你,让你死心……毕竟怀王坏得很,要是让他知道了,便会用各种恶毒的手段针对你,加害你,她会更加难过的……”
降香见冯文邈不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管不管用,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勾起了冯文邈的伤心事。
便更加绞尽脑汁,从肚子里搜刮尽了她看过的话本,套着其中坎坷曲折的情节,用来安慰他。
至于她自己的感受,现在不是最重要的。
“谁坏得很?谁恶毒?”
突兀的声音闯入耳畔,嗓音清越,语气却充满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