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掌推开了虚掩的门,将俊流拽进屋去,在粗莽的力道之下他重重摔倒在地,同时听到了另人心悸的锁门声。
房间里的旧电视机开着。俊流咬牙吸了口气,刚刚从地上撑起来,还未等打量清楚房间内的陈设,头顶上方传来沉稳的贺泽语,熟悉到如同每天都能看见的太阳,却又是他阔别已久的。
“我想请求你们所有人的原谅……”
俊流猛地仰起头,怔怔地盯着色彩已经有些失真的电视屏幕。深蓝色的绒幕上面是联盟军旗和国徽,背景被遮蔽,桌子上除了一个扩音用的麦克风外没有任何其他摆设,因此无法辨别拍摄的地点。而坐在桌前成为画面焦点的人,整洁规范的领口上那不添杂色的黑色瞳孔,像是透过千里之外的卫星讯号,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唯一一段完全继承下来的血脉。
“父亲?”
再见到最亲的家人,俊流的脸庞浮现一丝酸涩的喜悦。即使在平日,他们之间相处的机会也少得可怜,但义征将所有无法在工作环境下表露出来的情感全部倾注给了这个小儿子,深厚得连他的母亲也嫉妒。这个男人无上的权威和宽大羽翼的庇护占据俊流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最不可动摇的地位,让他可以无所畏惧。
然而,敏感的少年很快察觉到了父亲口气中的犹豫。在黄金时段的官方电视台向所有联盟国家的观众做出指示或演讲,从来都是字字铿锵,信心百倍。但此刻俊流也难以捕捉到他闪烁不定的目光。
“……由于我个人的原因,没有及时把这个消息公布出来,我很抱歉。但是,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虽然很难接受,但希望我们能鼓起勇气共同承担这个事实。”说着,国王停下来,眼帘不易察觉地垂了下去,再抬起来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回复了坚定的色。
“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我的儿子,也就是现今贺泽的王子上官俊流,两个月前被悖都军俘虏,于近日证实已经遇害。”
他顿了顿,在一片寂静的麦克风前,用同样平静的语调补充道,“享年十六岁,请大家节哀顺便。”
短短两句话如同一声晴天霹雳,狠狠地在每一个聆听者脑海里炸开。彦凉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努力忍住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想必现在所有联盟国已经都开了锅,而他面前这个一动不动坐在地上的少年如此安静,如同屏幕上的义征一样安静,两个最主要的当事人,旁若无人地沉默着。
心跳声像把锯子以单一的节奏来回地割,俊流在那毫无预兆的当头一棒下完全丢了魂,呆呆坐在原地,脑子就像拒绝工作般,正在任性地嗡嗡乱叫着。而义征再也无暇顾及到孩子的承受能力了,深吸了口气,自顾自地讲下去。
“我相信……漫长的战争里,你们中有无数人失去亲人,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悲痛,作为父亲,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子女,作为国王,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子民,我为我的失职感到羞耻。”
“但是,这场战争还在继续,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哀悼,已经牺牲的生命再留恋也无济于事,我们必须觉悟到贺泽面对的是最凶残的侵略者,他们不讲情面,没有道义可言,盟军的任何侥幸心理、任何退后妥协都会是死路一条,我们必须振作起来,绝不能让他们在这里随意践踏更多的生命!”
“我的儿子俊流,因为年龄还小,从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讲到这里,他好象突然陷入了一些记忆,脸上甚至出现了自我安慰般浅浅的笑,“但是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他从小就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也必将成为一个国家的好舵手。让他还未来得及成年就遭遇这种事情我很内疚,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原谅我。并且,我在这里对他,以及对你们所有人发誓,绝不会让我的儿子,和你们的儿子的死没有任何意义!绝不!”
“我没有死!”俊流一个寒战,再也听不下去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他摇着头,情绪激动地眼看着面前一切以惊人的速度崩塌,“不,我不相信!这是假的!我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回事?这到底算什么?!”
过往无数温情的细节现在让他头痛欲裂,他拼命捂住耳朵。义征嘴唇的开合已经传递不了更多足以毁灭他的说辞,只是那同样的发色和眸子到现在也还是往昔一般亲切,于是干脆连眼睛也闭上,阻止这个一手把他带到世界上,又要亲自葬送他的男人带着痛苦长驱直入。
“这算什么……要我就这么消失吗,父亲?”少年在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一个人的地方,微弱地问。他害怕那个总是在赞赏他旺盛求知欲的父亲,这一次再也不会给出答案。
3
“为打胜仗连儿子也利用,真够有魄力。”
彦凉目睹着俊流意料之中的反应几乎舍不得眨眼,语气介于事不关己的轻松和看好戏的调侃之间。他快要迷上此时的画面,被宣判的孩子和,忍痛割爱的父亲。
他迈着轻松的步子朝俊流走过去,半蹲在他面前,缓慢又平和。这简直是轻松到可以笑出来的差事,要对方明白现在的处境不需多言。在有着上官家背景的俊流面前,彦凉本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而现在两个人都失去了身份,唯一能够证实少年原本尊贵地位的只有他了,他像一个傀儡突然有了存在感,无可比拟的存在感。
战争中没有谁是真正安全的,彦凉看着少年眼中凝固的惊惧感叹着,那么顽固的血统也只不过因为利害权衡中的一句话而弃若敝履,连申辩的机会也不给便处决,比死刑犯更可怜。
“……只苦了这只丧家之犬。”
他勾起的嘴角反而不如过去冷薄,一把扶起俊流凝蜡般苍白的面孔,“好好想想,要不要听父亲的话,乖乖去死,好留个殉国的美名呢?”
“还是和我一样,做个苟活的野种?”
俊流只是呆滞地睁着眼睛望向他,比起刚刚一瞬间的巨响,现在的耳朵里没有一丝声音,彦凉褐色的瞳孔中有一个陷阱,好像漫漫丛林中的捕兽器,魂魄都要被抓进去了。
彦凉就着他那颓丧的姿势吻在他的唇上,自作主张地将对方的沉默当做服从。少年从来没有不吃拳头就被制服的时候,自尊心高高在上,突然粉碎是会疯狂的,却没想到当下居然比任何一次都顺利。
他压他在地上,要去完成仪式,已经有人把他心中所有的希望打碎了,留给他的只有清扫任务。遥远的贺泽,上官之名,军人的荣耀,要统统扫除干净,不留痕迹,当是死过了。
俊流对他趁火打劫的侵淫无所动容,手脚被抽去筋骨搬低垂,只是青色大理石的地板沁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无法完全放松力气。
“怎么今天这么乖?”彦凉几乎不甘心他太过淡然的表现,刻意止住了急冲冲的进程,抬起身体审视对方。
在正式脱下已经穿着了四年的贺泽空军制服时,他已想得很清楚,要挣脱身份加在他们身上的一切名目的障碍,重置两人的关系,就必须先让这个少年失去一切,远离家庭的势力,不要什么虚假的兄弟关系,皇室血统本来变态又无聊。只是凭彦凉一个人的力量,带不走他,他牢牢镶嵌在上官家的政治机器里,就算他飞行的速度再怎么无人能及。
他在这个目的达成的时刻抚摩俊流的脸庞,这张脸让人不惜代价,即使背弃整个国家也值得,少年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可供分辨的情绪,只是倒影着面前人的眉目,像个没有确定归属的玩偶。
身体的痛掩盖不了意识加速滑落深渊的无力感,俊流刚刚发现原来肉体上的暴力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伤害,真正忍受不了的东西在胸口由强至弱地反复膨胀,像焉下去又被吹得濒临破裂的气球,他舌头僵硬说不出一句话,想要安静下来好好思考,可是,思考什么呢?心中空无一物。
“你现在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了,”彦凉在他耳边轻轻复述一个洗脑的程序,“就跟我一样。”
俊流深深一颤,不知是被那可怕的咒语触动,还是对方粗暴的律动终于唤醒了他的知觉,目光的焦点被这揪心的激痛涣散开了。彦凉的额头蹭在他左肩的锁骨上,低声咆哮着,带着粗喘的气,尽情地驰骋在春天溪谷般温暖的小径里,这真是这个惹人不快的小子最可爱的地方。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哥哥?”
他深锁双眉,哽咽着伸出手抓扯他的衣襟,黑洞洞的眼睛里只剩最后的绝望。他不懂,这个人的身体里真的流着与他一脉相承的血吗?年少时的相处,尽力的示好一点也没能打动那颗坚冷的心,究竟是怎样根深蒂固的仇恨需要报复至此?
彦凉控制住野马脱缰般的兴奋,不让欲望在这美妙的时刻太快释放,他随即笑了,头脑聪明的弟弟,是多么懂得识审时度势,当家族已经不能再成为如影随形的庇护,面前只剩下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便连一直以来拼命的抵抗也忘记,如此温顺地就范呢!
“你喜欢吗?”他心情变得非常好,甚至开始调笑,“我的技术如何,比起隆非的话?”
“你们喜欢用什么姿势?”
少年没有像过去那样被激怒,只是仿佛听不懂他的话般呆滞着。
“把我想作他也没关系,”彦凉眯起眼睛,雪上加霜地说,“如果这样你可以到高潮的话。”
4
重新感觉到时间在走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光了。在漆黑的寂静下,只有细微的暖气释放的嘶嘶声,俊流一直睁大眼睛注视着缄默的黑暗,尽管已经疲倦至极,他却再也合不上眼。
彦凉的手臂从后面环抱着他一丝不挂的身体,大概消耗完了精力,这个从不留宿的施暴者第一次在他身边沉沉睡去。俊流试着挪动起来,他已经做好根本无法控制身体的准备,毫不抵抗的后果就是对方从未这样畅快淋漓地蹂躏了他几个小时。
他缓缓地长吐一口气,按捺住速度好让疼痛平稳释放,小心地将彦凉交缠的手推开,再轻声下了床,脑海中的晕眩就像这腐烂的夜晚一般,让他感到阵阵恶心。
他拾起散落在地板上的一件衣服,却没有穿上身,只是拖在地上走着,又拿了电视机柜上的一个玻璃茶杯,开了洗手间的门。
藏在狭小空间的角落里,俊流的呼吸比之前浅促,动作却一点也不慌乱,甚至是有条不紊的,仅仅像要上手工劳作课一般。他不想去确认自己在做什么,害怕停下来想这个问题,只是由得一种力量操纵着。
他把玻璃杯用衣服包裹好,放在地上,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去压碎它,声音清脆细微,轻易被这厚重夜幕掩盖了。然后他蹲下来,借着高窗透进来的深蓝色的夜光,拣了合手的一块碎片。
俊流也不收拾残局,轻握着手中冰冷的碎片,走出卫生间的门,光着脚来到床前。
彦凉熟睡的样子看上去没有丝毫防备,安详的脸庞被若有似无的月光滑过,硬朗的轮廓算得上是十分英俊了。俊流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儿,便将薄冰般发亮的碎片最锋利的一面贴在了他脖子一侧拉出的结实线条上,那里面正涌动着生命之泉。
垂直于肌肉的走向用力一拉,割开颈部薄薄的皮肤便轻而易举。
他的手有点不稳,喘了几口气,额头上渗出汗水,室内的暖气不停工作,可赤身裸体还是冷的。
动手的刹那,有什么杂念另他的力道软了下,玻璃并没有直接割断彦凉的颈动脉,猛然的刺痛却让他惊醒了过来,他本能地一把抓住俊流的手,身体已经闪电般地跳了起来,翻身将对方摔倒在了床上,夺过他的凶器,同时手紧紧捂住了开始流血的脖子。
“你……?!”这才反应过来的彦凉,呆呆地瞪着身下的少年,语气有不可置信的惊骇,“你想杀我?”
那双晦暗的眼睛突然炯炯发亮,透出被杀意渗透后的凌厉,似乎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俊流,他的表情扭曲着,不见了平常心志。
“你去死吧。”俊流目不转睛盯着顺着对方脖子滑下的鲜血,带着痛快却寒至彻骨的情,丢弃了所有戒持,“你这妓女生的杂种。”
彦凉怔着,一股无名怒火冲得太阳穴铮铮跳动,他没想到第一次听到他亲口而出的不加掩饰的咒骂如此具有杀伤力,将他最隐秘的伤口撕得血淋淋。他不顾轻重地猛掐住他的脖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极了,”他勉强笑出声,总是在这个少年面前抑制不住的会将人烧噬的感情,这一次终于彻底决堤,“我今天倒要看看,高人一等的纯血统和杂种有什么不同!”
没等俊流叫出声,右臂就被狠狠拖了过去,坚硬的碎玻璃像只疯狗咬开柔韧的肌肉组织,手腕处袭来截肢般的剧痛后,温热的液体顿时如同一条条复苏的蛇,从狭窄的管道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往四周蜿蜒前行。
疼痛出地仁慈,摇身一变成了浓浓的睡意,终于释放出了那股让人不幸的源泉,他的身体像无根之羽,轻松得要往空气中漂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