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对得起这盛名,楼里的一应摆设也都颇为不凡。
方停归带着林嬛离开芷宫行苑,本想直接回王府休息,怕她身上的湿衣裳穿得太久,人会着寒,这才?绕道先去了听雪阁,让掌柜的把早间他包下?的雅室腾出?来?,专门给?林嬛沐浴更?衣。
掌柜的也是个机灵的,知道林嬛出?身诗书世家,给?她安排的屋子也特特布置成了书斋的模样。
拱月形落地花罩摆在轩室中央,两侧各置一红木高几,几上又摆细颈美人觚。红杏摇曳其?间,娉婷又娇艳,衬着熏炉里袅袅升腾的檀木篆香,更?显沉敛宁雅。
也或许是太过雅致,林嬛沐浴完,从?屋里出?来?,人仍旧有种飘飘然的恍惚感,仿佛走在云絮上,想起刚刚行宫里方停归的那番话,人便更?加惘然。
请旨赐婚。
太不可思议了……
他又不是那些勋贵人家出?生的郎子,有家族为他保驾护航,那样单薄的背景,若是没有陛下?的信任,他便什么?都不是。如此,他还?敢违抗圣意,当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难不成只是因为跟李景焕别苗头,才?话赶话说到这儿?
望着檐上缓缓攀升的霜月,林嬛秀眉轻蹙,若有所思。
春祺和?夏安端了碗温热的姜汤进来?,伺候她喝下?,又帮她重新梳了发髻,换了新衣,好赴接下?来?的画舫水宴。
没去过祈江宴的人都以为,这场酒宴最吸引人的,是听雪阁独创的几样美酒佳肴,然见识过的人却深谙,宴席真正绝妙之处,其?实是那段叫酒楼掌柜独揽下?来?的祈江夜景。
尤其?是月圆之时。
两岸夹歌,光华相?射,赏月之人挤在岸边,只能勉强窥见半轮被高楼遮挡的缺月,而听雪阁占去的这段水域,支一叶画舫,却是能望见最全?、最佳的月色。
林嬛下?楼的时候,楼里的伙计已经把画舫停在渡口边。
宁越站在甲板上躬身等候,方停归则已在船舱里坐好。
早间在芷宫行苑,他的衣裳也叫她身上淌着的湖水浸透,来?了听雪阁才?现换了这么?一身,却不是他惯常爱穿的玄衣,而是一身纯粹的白。
直身坐在月光晦暗处,宛如墨画中幽幽氤氲开的一抹水光。
干净、清冷、疏离。
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林嬛心?尖微微一动,手不自觉捏住袖角,紧张地揉捏。
夏安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下?,鼓励地朝她眨眨眼,她才?终于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进船舱。
檀木圆桌上已摆满一桌菜肴,全?是听雪阁最拿手的,色香味俱全?。画舫在水上徐徐前行,两岸灯火遥相?辉映,映得整座船舱流光溢彩,满桌珍馐也变得格外诱人。
船舱外侍立伺候的人,都不禁直咽喉咙。
舱内对面而坐的两个人,却始终不动一筷。
空气里凝着化不开的尴尬。
林嬛侧着头,努力往窗外眺望,假装在看外头的风景,面上一片沉静,然捻着团扇的手却早已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细算起来?,这还?是他们两人重逢以后,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独处。
因着方停归的性子,从?前两人相?处,也多这般沉默的时候,可那时彼此心?里都有对方,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停歇,并不代?表什么?,所以也从?不觉得尴尬。
而今却是完全?不同了。
三年的分别,他们都已不是曾经的自己,无论曾经多么?两心?相?许,眼下?也只剩相?顾无言。
林嬛心?底微微泛起一阵酸涩,努力强装无事?,眼梢余光却似有自己的意识,不住往方停归身上飘。
圆桌另一头,方停归也正扭头看着窗外。
修长工细的手指托着腮,长睫搭垂,唇线抿直,似是在赏外间的月色,又仿佛是透过月光,深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有花瓣随风吹至他肩头,他也恍若未觉。
不得不说,造物主?是公平的,不曾许他一个辉煌的出?身,却给?了他一副极好的皮囊,侧面看去尤为惊艳。垂眼的模样不像纵横沙场的冷面修罗,就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冷色水光漾在他身上,都氤氲出?了几分暖。
林嬛的心?也跟着在腔子里蹦跳了下?,清晰有力。
许是动静太大,方停归也听见了,偏头淡淡扫视而来?,猝不及防。
林嬛心?底一惊,慌忙举起团扇,盖住自己的脸,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可一紧张,下?手没了分寸,“啪”地一声,扇骨正打在她鼻梁上,疼得她皱鼻直抽凉气儿。
整个船舱都是她“嘶嘶”抽气的声音。
噗嗤——
圆桌那头的人笑出?了声。
声量不高,却异常清晰,仿佛就贴在她耳边笑,她甚至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微笑时喉结翕动的细微幅度。
林嬛面颊“蹭”地烧着,圆着眼睛,瞪道:“王爷今年几岁?这般揪人小辫,还?有没有大将军的风范?”
方停归也不跟她客气,哼笑一声回怼道:“那林姑娘今年又是几岁?偷看别人,还?贼喊捉贼。本王没有大将军的风范,林姑娘就有?”
“我何?时贼喊追贼了?明明是你不对,你若没有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所以林姑娘承认在偷看本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