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不绝于耳。
清酒毫不留情,第二勺、第三勺……一勺接一勺地浇了下去。
内侍拼命扭曲挣扎,奈何身上穴位被封,无论怎么用力,都只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烫得浑身通红,皮肉渐次开绽。
李景焕却还有闲情逸致在旁边介绍:“以人板作糖画,既沾了人的生气,又包含了糖浆的清香,最是精妙。清酒,我看表面那层也裹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画了。他不是想偷我那幅《江山社稷图》吗?就送他那幅吧。好歹从前也在我昭阳宫做过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临行前,总不能什么也捞不到。”
说完,又无比惋惜地叹息:“为了一幅画,搭上一条命,何必呢?若是能安顺为我做事,我如何会亏待他?偏偏就是要与我作对,说也说不听,唉——”
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杀鸡儆猴。
林嬛两只手都不禁捏紧了拳。
眼前景象虽无淋漓鲜血,却远比杀戮场面更加残酷可怕,再想起李景焕之前啃得津津有味的那支凤凰糖画,就是这般制作而出,林嬛胃里顿时涌上一股酸水,恶心难抑得想吐。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她才勉强平复下心绪,怒声问:“殿下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李景焕挑眉,“如此美景,又有佳人相伴,美食美酒一样不落,林姑娘何必这般直白,多煞风景?婉转一些不好吗?”
林嬛冷着脸,没有搭理他言辞间的调戏。
李景焕轻声一笑,也不再说笑,往旁边递了个眼色。
山水会意,颔首上前,从宽袖里取出一瓶青瓷小瓶,放在林嬛面前。
“这是笑靥金。”
李景焕含笑解释,“烹煮了千枝曼陀罗花,混以鹤顶红,酿以孔雀胆,炼制七七四十九日,才提炼出这么一小瓶,无色亦无味,连银筷也探测不出。只需浇灌一小滴,混入饭食之中,纵是习武数十年之人,也会一夕殒命。”
“只要林姑娘肯帮我将这瓶药混入楚王殿下的饭食之中,莫说把林姑娘从一枕春调出来,还以良籍,便是永安侯府,我也有法子保你们安然无恙。”
“一条性命,换你侯府阖家无忧,这生意可一点也不亏,林姑娘意下如何?”
第章
真不愧是宋廷钰的表兄, 用的招数都一模一样。
卑劣、恶心、下作。
就不怕哪天坏事做尽,所有恶果都反噬到自己身上?
林嬛冷冷扯了下唇角,睨了?眼桌上的白瓷小瓶, 讥笑反问:“这便是?那天晚上, 宋世子下在王爷酒里的药的吧?殿下还真是?锲而不舍,一次坑害不成, 就又来一次。”
李景焕耸了?下肩膀,一脸无所谓道:“这也?怨不得我,谁要他非要插手北境之事,插手军饷案,插手父皇的易储之心呢?”
倘若只?有前两桩, 他还不至于这般痛下杀手, 可若碍了?他的登天之路, 就莫怪他不客气了?。
毕竟屈于人下是?什么样的日子, 当真没人比他更?加清楚了?……
摩挲着拇指上的银白扳指, 李景焕沉沉捺下嘴角。
芷宫的这艘画舫,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比皇宫还要喜欢。尽管舫内的陈设已经老旧,也?尽管这座行宫早已被他那位父皇视为晦气之地,他依旧觉得,这是?世间唯一能予他心安的地方。
——只?因他喜欢水流, 最?讨厌陆地。
小的时候,他便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水这么柔软的东西,却可以托住沉重的巨木;而人碰到了?水, 本来是?会沉下去的,可有人却学会了?凫水……
他被世间这些之事深深吸引, 废寝忘食地钻研,昼夜不停,就为了?早日弄明白。
而他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妃子,偶尔皇帝会来她这儿过?夜,不特别受宠,但也?没有刻意冷落。
父皇看?见?他对着湖水发呆,不太?高?兴。每当那时候,母亲就会劝说他练武。
“如果你练得一身好武艺的话?,你父皇就会喜欢你了?。”
可他为什么非要让那个眼里只?有掠夺和杀戮的男人喜欢?同样看?见?一只?鸟,他会关心鸟儿为什么能飞,而那个男人所关心的,就只?是?如何才能最?快速地用刀,把那只?鸟杀死。
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没有交集,也?不会遗憾吧……
于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很单纯,也?很快乐。
母亲很疼他,虽然也?曾希望他好好练武,博取天子的欢心,可知他不喜,终归没有再勉强他。她出身商贾,身份卑微,娘家人没有资格进宫探望,只?能逢年过?节送些东西,有时是?江北刚摘的石榴,有时则是?西岛盛产的柿子饼。
她就喜欢这些小零嘴,明明儿子都已经七岁了?,她却仍旧馋得不行,怕被人取笑,每次都躲起来偷偷地吃。
拜母亲所赐,他也?开?始喜欢那些各种风味的地方小吃,而其中?最?喜欢的,就是?糖画。
因为糖画只?能冬天送进宫,搁置的时间一久,就会硬掉或者化掉。是?以每次只?要拆开?包裏看?见?里面有糖画,他和母亲就会第一时间躲到小屋子里,避开?别人的视线,只?有母子两个人,分享着一个糖画……
那样的时光,于一个稚童而言,无疑是?很快乐、很快乐的,即便没有父皇疼爱,他也?不觉得自己的童年有甚缺失。
直到那天,大祈准备了?三年的北伐大军,意气风发地从帝京出征,誓要将?这些年被羌人占去的城池一个不落全都收回来。熟料不到半月,捷报还未传来,北伐的大将?军就被羌人掳走?,虐杀而亡,头颅就悬在两国交界之地。副将?被吓破了?胆,带着余下残兵溜之大吉,末了?又赔上一座城池,才将?此事平息。
父皇为此大发雷霆,夜里无意中?路过?母亲的院子时,听见?母亲在唱歌。
其实他母亲一直是?个随遇而安、不争不抢的人,父皇不过?来临幸她,她也?不会自怨自艾,自己个儿窝在屋里绣绣小花,唱唱小曲儿,也?能自得其乐。当年父皇就是?微服私访时,在街上偶然听见?她唱曲,起了?兴致,才点?她进的宫。
唱曲也?许并没有错,可错就错在,那天她唱得实在太?过?欢乐,而且歌词是?:“北方的燕子啊,你归来时可否带来了?他的讯息?”
而那“燕”字,正是?北羌王族的皇姓。
父皇打输了?仗,正在气头上,再加上听见?“燕”字,当即便再忍受不住,怒气冲冲地踹门而入,解下腰间的鞭子就往母亲身上抽打。
母亲立时尖叫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