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个不着调的,把家事闹到少将军面前了,害得他爹辛苦了半辈子,临了还在少将军那里落了个坏印象。”沈母轻叹口气,说:“真是个孽障,养了他一二十年,他不知恩,一件事没顺着他的意,他就不管不顾地闹,要是因为他让你伯父丢了官,这个家算是容不了他。”
海珠听出来意思了,这是韩霁用沈虞官的前途威胁他了,一击即中,这下沈遂的婚事成了无足轻重的事,应该是没人再反对。
“少将军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伯父兢兢业业了半辈子,在职责上又没出过错,他哪会罢了他的官。从公事上来说,少将军案头上不知有多少事等着办,每天又要见多少人,说不定晚上就忘了早上的事。从私事上来讲,他跟沈遂交好,哪会找沈伯父的麻烦,除非沈遂大义灭亲。”海珠笑着说:“不如你们就如了他的意,免得他时不时在少将军面前念叨。”
沈母动了动嘴,她担心的是她大儿子,不过这不能明说,跟海珠说还不如跟沈遂说有用。她苦笑一声,说:“你说的对,我不该揣测少将军公私不分。至于小六的婚事,这是他苦苦求来的,我改日就遣媒婆过去提亲,好与歹都是他自己受着。”
丫鬟端来红豆酥,海珠拿一个吃,面点酥脆,咬开簌簌掉渣,她用手捧着,一整个喂进嘴里,吃完了才说:“伯娘你见过青曼?她是什么样的人?”
沈母摇头,两地离的远,坐船走走停停都要一两天,她才懒得费这个劲还过去一趟。
“小六的眼光我不相信,你看他那院子里养的丫鬟,都是他倒腾回来的,那是做好事,留下也就留下了,算是积德。轮到婚事,这可是大事了,哪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可惜太惯着他了,他不知轻重,听不进劝,像是我们在害他,一个劲固执己见。”沈母伸手点了点,说:“他上面四个兄长,娶的媳妇都是我定的,个个和和美美的。算了算了,他翅膀硬了,我不管了。”
海珠微微点头,她只听不说,她说了沈母也不见得愿意听。
沈母满腔的埋怨倒干净了,心里舒坦了,面上也舒展开,笑着说:“我让丫鬟带你去看你二嫂,你陪她说说话,晌午留在家里吃饭。”
“好,伯娘你忙。”
沈家人丁多,房屋也多,穿过三道门才走进沈二夫妻俩的住处。守门的老婆子进去传信,海珠跟着跨过门槛走进去,她语气轻快地问:“二嫂,还没起床?”
“刚躺下,你进来。”沈二嫂面容憔悴,穿着亵衣半躺在床上,她有些疲惫地说:“都是熟人,我也不见外了,身体不舒服,就不起来招待你了。”
“没事,你躺着说话。”海珠坐在床边的绣凳上打量她,迟疑道:“我听伯娘说你有喜了?怎么看着这么憔悴?”
沈二嫂脸上露出烦躁之色,她抿着嘴重重喘口气,僵硬地扯出一抹笑,说:“别见怪,不是针对你,我这胎还不足两个月,怀相不好,我怕保不住,连自己爹娘都没说。一再嘱咐她别往外说,唉,像是听不懂话。”
海珠往她肚子上暼一眼,再看她憔悴的色,挽起的衣袖下手腕消瘦,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只会以为她生了大病。
“听丫鬟说你今早可威风了,了不得,让老渔民去私塾传授经验的主意竟然是你提出来的。”沈二嫂满眼赞赏,她温声说:“你是个了不得的姑娘,心地又善良,海边的渔民会感激你的。”
“不算什么,我也是出自私心,想带着我弟弟妹妹跟老水官学看天象。”海珠没想过要什么感激或是名声。
“你一直这样,好事做多了,自己都觉得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了。”沈二嫂嗓子痒,她捂着胸口干呕一声,端起水喝一口压下那股翻涌的呕吐感,苍白的脸上浮出血色。
“别担心,没多大事。”她笑笑,“女人怀娃大多如此,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看她想吐又吐不出来,海珠感觉自己心口也堵住了,似乎也要干呕几下才舒服。
“二嫂,你歇着吧,我不打扰你了,过段日子我再来看你。”她起身欲走。
沈二嫂拦下她,“再坐一会儿,我跟你说几句话。你今天过来是为了小六吧?我婆婆急了,找你敲边鼓?”
“那倒没有,你公婆都松口了,准备为沈遂提亲了。”
“小六反抗成功了?还真让他想到法子了。”沈二嫂稍加思索就想明白了,估计是托少将军说话了,其中应该还掺了什么事。她不多打听,继续说:“小六有出息,家中五兄弟就他不靠爹娘自己拼出了一条路,所以婚事敢由着自己的意愿,娶他想娶的姑娘。既然已经反抗了,不如反抗彻底点,跟着少将军办事,他就把家落在府城,娶妻了把媳妇留府城照顾他,别回来受磋磨。”
海珠看着她不言语。
沈二嫂笑,大明大白地说:“我就是这意思,托你传个话。”
“你怎么不自己说?”海珠不解。
“我啊,我不合适,我是他嫂子,跟他娘是婆媳,说的话他不一定愿意听。”
“那你还帮他?”
沈二嫂由衷地笑了,“我就知道你这人有意思,你也觉得那个岛上的姑娘嫁进这个家会受罪是吧?小六是个仗义的人,也有各种小毛病,不过瑕不掩瑜,他是个好人,从出生到现在一路顺遂长大,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他成亲后过得鸡飞狗跳。我这个婆婆我了解,她恨不得家里的所有人都按她的想法做事,看不上的人会一直看不上。我是没法跳出这个家,但还是希望少一个人进来受罪,能帮一把是一把。”
海珠思索片刻,点头说行,“遇到了我会提一嘴,听不听在他。”
“他听你的话……”
海珠撇嘴,什么鬼,她可不觉得。
沈二嫂看到她的表情大笑出声,牵动了胸口她又是侧过身趴在床边吐。
海珠忍不住跟着干呕,她弯腰大步跑出门,眼泪都憋出来了。
“我走了,你好好养着吧。”她高声喊。
走出沈家大门,站在巷道里,海珠回头看一眼,这个家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已经分崩离析成为一盘散沙,各有各的心思。人心散了,时机到了,这个家可能也就散了。
她回到家,冬珠和风平还有贝娘卖饼回来了,齐阿奶也带着潮平接平生回来了,风平挺着胸膛站在烂桌子上激动地高声讲今早的事,满嘴都是“我大姐”。
“大姐!”潮平头一个看到走过来的人,他连蹦带跳像个小牛犊冲过去,他嘎嘎大笑,“你们看,这是我大姐,我的!”
巷子里的人和善地笑出声,二旺奶说:“是是是,是你大姐,我们知道。”
风平先前的嚣张劲褪去,他红着脸一溜烟蹦下桌子,在海珠的目光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也是我大姐!”平生今天早上错过了码头上的事,他甚至对其中的含义不大明白,但不妨碍他跟着骄傲,他跟潮平一人牵只手,拽着海珠往家里去。
“大哥,你再讲一遍。”平生还没完全记住,他要回去讲给村里的人听。
海珠笑眯眯地看着,并不阻拦,她怂恿风平站桌子上大声说,“我脸皮厚,不怕被你们当面夸,使劲夸,说错的地方我给你指出来。”
上面有两个能干的姐姐,风平在家里家外都有些腼腆,难得见他出风头,海珠给他鼓劲。她关上门,让平生潮平和冬珠搬板凳坐下好好听风平讲。
齐阿奶坐在墙边补渔网,笑呵呵地看着五个孙子孙女闹,她跟贝娘说:“等你肚子里这个出来了,我们家更热闹。”
贝娘点头,她也很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