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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 冰心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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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亦君一震:“方山?是日月山吗?”

传闻昆仑以西,西荒苍凉之地,有巍峨高山,四四方方,故名方山。其山乃日月降落之处,因而又名日月山。又称巨山、常阳山。山有玉门、天门两大险峰,传说为天界门户。玉门峰与天门峰之间的山壑,即是禺谷,又称禺渊。据说当年木族青帝羽卓丞就是在这禺谷之中降伏十日鸟,封印入苗刀中。

姑射仙子点头道:“正是。方山玉门峰顶的柜格松下,有无忧泉和三生石。据说喝了无忧泉水,能将此生所有难过之事悉数忘记;在三生石上枕卧而眠,却可以将三生之事尽数记起。”

王亦君突然记起,当年在东海古浪屿沙滩上观望日落时,蚩尤体内的羽青帝元曾经慨然低叹:“烂木奶奶的,老子漱泉枕石,却不能忘喜忘悲,超然物外……”

想来那所谓的“漱泉枕石”说的便是这无忧泉和三生石了。遥想羽青帝当年,枕卧三生石上,了悟前生来世,漱饮无忧泉水,忘却情仇恩怨,不禁悠然往,大觉快哉。

突然灵机一动,脱口道:“仙子,我正要往昆仑山去,昆仑、方山都在西荒,不如携行同往?”

姑射仙子妙目凝视着他,淡淡道:“公子要务缠身,不必了。”

王亦君急道:“此去方山,路途遥远,多有风险。仙子孤身前往,又失却记忆,倘若遇到心怀叵测的旧仇故恨,岂不危险?亦君横竖同路,送仙子一程又有何妨?”

姑射仙子沉吟片刻,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先行道谢了。”

王亦君大喜,忍不住纵声长呼;山腹内登时如焦雷连奏,嗡嗡震鸣。见姑射仙子诧异地凝视自己,不由略感尴尬,哈哈笑道:“仙子,咱们先出了这儿再说吧!”

此时满心欢喜,精大振,足尖一点,飞也似地踩着湿滑的山壁冲到对面。反手拔出无锋剑,轻轻一刺,立时没入山壁之中。真气灌往,手腕微抖,顷刻间便切下老大一块。

过了片刻,断剑一空,一道光线霍然射入。剑锋劈斫,凿开大洞,揉身跃出。“唆!”

突然脖颈一凉,一道锐利无匹的刀光疾劈而来!王亦君心下一惊,身形电舞,从刀光下瞬息绕过,指尖在那人手腕脉门上一扣,轻而易举地将其手臂反转制住;那人闷哼一声,立时晕厥。

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龙太子,是你!”

又是惊讶又是欢喜。王亦君立时辨出那声音,也是一阵讶异,“原来是芙丽叶公主!”

转头望去,一个华服玉冠的美丽少女优雅而立,淡蓝色的大眼中满是欣悦的色,正是寒荒国公主。

此处灯光绚丽,高堂大厅,富丽堂皇;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角炉火熊熊,极是温暖,竟似是芙丽叶公主的香闰。却不知顺着涡流冲卷,何以竟会到了此地?王亦君心下大为惊异,惑然不解。

芙丽叶公主惊喜稍逝,又恢复矜持之态,正要开口相询,瞧见洞中又翮然飞入一个清丽如仙的白衣女子,登时吃了一惊,低呼失声。王亦君笑道:“公主,这是木族圣女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凝身而立,淡淡一笑。

芙丽叶公主见她清丽脱俗,果然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心中登时起了仰慕倾羡之意,盈盈行礼。

忽然“啊”了一声,芙丽叶公主面色雪白,蓝眼中泪光澧然。忽地盈盈下拜,泣然颤声道:“寒荒国将有覆国大难,恳请太子仗义相助!”

王亦君大吃一惊,她矜持高贵,突然含泪行此大礼,必有隐情。连忙将她扶起,“公主放心,凡是亦君能力所及,必定全力相助。”

芙丽叶公主眼波中露出感激羞怯的情,“太子大恩,楚芙丽叶永铭在心。”

王亦君收敛心,微笑道:“公主请细细说来。”

他笑容温暖,自有令人镇定的力量。芙丽叶公主蓦然波动的情绪登时平定,将寒荒城形势娓娓道出,“那夜太子你骑鹤走后,突然来了数万只凶禽飞兽,围攻南峰大殿,父王……父王被妖兽桡杌打成重伤……眼下仍在昏迷之中。”

“金族使者英招、江疑两位仙人为了救父王,也被打得生死难料。多亏蚩尤公子及时赶回,和拔祀汉等义士一道将众兽赶退。只是……只是那夜之后他也忽然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数万只飞兽临退之时,在空中组成寒荒大的谕,说寒荒八族忘了祖辈的八百虎盟约,自甘为奴,大要引发密山大水,召集寒荒凶兽,将八族毁灭。若要平息大怒意,必须遵照八百虎盟约,独立于金族之外,并且……并且收罗九百九十九个腊月出生的童女,送往密山做为祭礼。”

“父王重伤,无人能够做主,众长老便在南峰大殿中召开长老会讨论,两位女则在殿中祷告。到了半夜,发生了一件可怕祸事。”

“北峰女殿外众卫士亲眼瞧见,金族太子少昊纠缠着女戚,一路走进女殿,说要与她一起祷告。过了片刻,殿中突然传出女丑女的惨叫与呼救声。殿外卫士冲入查看,发觉……发觉少昊赤着身子,满身鲜血,而女戚赤身躺在地上,已被奸杀……”

说到这里,红霞似火,又羞又怒,蓝眼中泪珠已在不住地打转。

“女被少昊太子凌辱杀害,大伙儿都义愤填膺,吵嚷着要将他杀了祭奠大;但他是白帝之子,倘若当真将他杀了,只怕立时便要引起大战。众长老争论不休,一时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来,便先将少昊太子关押在密牢之中。女丑说太子一行乃是不祥之人,惹怒大,所以将纤纤姑娘、拔祀汉等义士都关入密牢之中。”

“那夜天镜湖水沸腾不息,空中又来了万千怪鸟凶兽,发疯似的攻击寒荒城;百姓们都害怕得紧,躲进山腹甬道。女丑警告长老会说,这是寒荒大动怒的征兆,必须尽快将冒犯威的少昊太子杀了,引领八族起义。”

“但是这些年来,金族对我们颇为照顾,八族百姓都无造反之意。这般逆乱,未免师出无名。况且金族实力远胜于寒荒八族,当真要打起战来,八族必定生灵涂炭,苦不堪言。长老会中,许多人不敢答应;赞成的人与反对的人比起来,仍是少数。因此决议始终不得通过。”

“这般僵持了三日,凶兽越来越多,不仅寒荒城遭灾,八族诸多村寨都备受妖兽侵害。眼见妖兽越来越多,快要支撑不住,派往金族求救的使者又都被凶兽吃了,大家心里都害伯起来。倪长老提议以天镜湖水寻找寒荒大的转世之身,带领大伙儿度过难关。”

“岂料天镜湖水中出现的影像竟是当年寒荒三大祭司之一的祭天法师楚宁,也是我的堂叔,他早年便是为了挑事对抗金族被驱逐出寒荒城。众人无法,只好请女丑以法力将他招来。楚宁到了之后,召集了城中数百名壮士,施展法术,血战了一天,将妖兽尽数赶跑,大家都对他极为敬服,都说他是无所不能。长老会当日便奉他为大巫祝,恢复爵位俸禄。”

“他与女丑一道向长老会施压,说若要平息寒荒大怒气,水得平安,必须遵照万兽谕,立即将九百九十九名童女送往密山,并且斩杀少昊太子,尽快举兵,分疆裂土。此时他已颇有威望,长老会中不少人转而支援他。但仍是主张保持现状的人更多一些。最后,长老会同意将九百九十九名童女先送往密山,少昊之事,再另外议定。”

“楚宁说,倘若不在明日决定,寒荒七兽将会尽数复活,冰甲角魔龙会随着密山大水一起肆虐寒荒。城里人心惶惶,都害怕得紧。楚宁从城中挑选了两千名卫士做为“卫兵”直接听从他的指挥。派遣这些卫士软禁那些倾向金族的长老们,监控一言一行。”

忽听屋外嘈杂声大作,有人“咚咚”猛敲铜门,“公主,不好了!金族大军兵临城下,已经将我们团团包围了!各长老都已赶往女殿,请公主殿下移驾前往!”

芙丽叶公主蓝眼凝视着王亦君,似乎在等他定夺一般。王亦君思念微动,心中已有了计议。微微一笑,“公主,走吧!咱们去会会那无所不能的大巫祝楚宁!”

芙丽叶公主对他颇为信赖,见他轻松自如,成竹在胸,登时放下心来。嫣然一笑,蓝眼中却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来,再次盈盈行礼,“多谢太子,多谢仙子。”

寒荒王官依山临渊,座落北峰半山险崖之上。宫殿外沿九里长的回廊飞檐流瓦,气势轩昂,如玉龙蜿蜓,迤逦延伸至峰顶。回廊之外便是万丈悬崖,崖边均以西荒白铜铸以栏杆飞索,层叠防护。栏杆与回廊之间,凿有一条宽达两丈的栈道,环绕山势,盘转迂回,直抵天镜湖。

出了回廊牌门,朝宫殿东门外的广场上走去。广场上有一纵横各八丈的白玉楼台,雄伟华丽,是名“登仙台”登仙台所倚背的峭崖山壁上,有三十六个巨大的滑轮,吊动六辆铜车,直达崖顶。寒荒贵族、长老如欲上北峰峰顶,必须先由其他山峰坐飞索吊车到这北峰登仙台,再由滑轮铜车送至峰顶。

从铜车中向外眺望,可以瞧见西皇群山之间,蚂蚁似的金族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将寒荒城分割、包围得水泄不通。阵形井井有条,纹丝不乱。过了片刻,战鼓军号齐齐顿止,星河似的火炬渐渐熄灭,万千旌旗在黑暗中汹涌舞动,彷佛江河暗流涌动,静静地等待着最后进攻的时机。一场血腥大战迫在眉睫。

狂风呼卷,寒意森森。芙丽叶公主心里忽地一阵害怕,面色雪白,肩膀微微颤抖,忍不住闭目暗暗祷告,脸上却依旧是微波不惊。王亦君微微一笑,“这姑娘瞧起来娇娇弱弱、却端地坚强勇敢,倒有些像纤纤妹子。”

于是伸手将她手腕轻轻拉住,传音道:“公主请放心!”

自己的手被心中的男子握住,芙丽叶又惊又喜,脸上一红,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将小手轻轻抽出。

转身望去,却见姑射仙子倚窗而立,发丝飞舞,薄纱下的脸容在月光中迷茫而秘,那双澄净秋水眨也不眨地凝望着他,似有所思。王亦君心中剧跳,一时竟不敢迎视。众人色凝重,各怀心事,默默地穿过松树林,沿着天镜湖朝女殿行去。

天镜湖水光潋滋,九十九名女子身着九色鹿皮长袍,头戴鹿角,脸上书了诸多古怪的图案,正手提冰石灯笼,低声吟唱着怪的歌谣,在湖边一块高凸的巨石上顶礼膜拜。

王亦君四下扫望,心念一动,忖道:“这天镜湖在北峰峰顶,难道先前那涡流竟是一直通往这湖底的吗?”

念力积聚,探扫湖底,果然发觉有一股强大的涡流急速飞旋。又惊又喜,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众人绕过天镜湖,沿着玉石大道步入殿。在长老会开始之前,楚宁假借寒荒大的旨意,诛灭背叛寒荒八族,向金妖通风报信的叛贼!杀一儆百,逼众长老对其言听计从。接着假借寒荒大降授谕与女、大巫祝,逼众人下决定:将那淫凶少昊杀了,用那狗贼的血祭祀八族战旗,向金妖宣战!

听见王亦君传音,芙丽叶公主全身一震,心怀纳闷地站起身来,依照他的授意,提议立即前往密牢,将那淫贼少昊立即押往天镜湖,进行大祭,在大的见证下,用这淫贼的头颅和鲜血祭祀八族战旗!

密牢之前,女丑以咒语念力将那玄鼎岩挪栓开来,露出一个一丈见方的甬道。一路下行,一连开了九道混金铜门,方才真正进入密牢之中。甬道黑暗潮湿,拾级而下,相隔十丈方有一盏微弱的灯光,幽然跳跃。隐隐看见两壁凿了许多山洞,以玄冰铁柱围隔成囚室。许多浑身血污的重囚被困在囚洞中,嘶声怒骂,狂乱地挥舞着手臂。

众长老鱼贯而行,心中不由忐忑惊惶。唯有姑射仙子白衣如云,冰清玉洁,在这幽暗浊臭的甬道中默默而行,彷佛雪莲出污泥而不染。那清丽淡雅的风姿让王亦君望之顿生宁静祥和之意,心中倾慕敬爱更盛。

王亦君忽地想起纤纤已被关押在这地底密牢多日,不知她又受了什么委屈?心中怜惜愧疚,恨不能立时见着她的身影。当下凝扫望,仔细搜索两侧囚洞,突然一凛,惊喜难抑,险些便要叫出声来。前方右侧昏黑的囚洞内,一个紫衣少女盘腿坐在大石上,冷冷地望着众人;娇喔满面,俏丽动人,正是纤纤。

王亦君见她安然无恙,似乎未吃什么苦头,当下传音道:“好妹子!好妹子!我来救你出去!”

纤纤一震,俏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跳下大石,奔到铁栅旁朝外眺望搜索。蓦地望见王亦君顶开毡帽,对她眨了眨眼,嘴角微笑;纤纤登时大喜,春花似的笑容一闪即逝,眼圈一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泪水忍不住簌簌滚落。

王亦君知她着恼自己再次救驾来迟,见她掉泪:心中大痛,忽然想起怀中比翼鸟,连忙探手将那怪鸟的脑袋轻轻地提了出来,传音笑道:“好妹子,你瞧这是什么?”

纤纤眼睛一亮,破涕为笑,俏脸上光彩横溢。秋波流转,望见昂然而过的楚宁,登时面色大变,倏地朝后退了几步。王亦君吃了一惊,急忙传音道:“怎么了,妹子?”

纤纤似乎突然想起王亦君就在身旁,惊惶稍减;柳眉一蹙,嗔怒勃发,以唇语说道:“大哥,这臭小子就是那只怪兽桡杌!那日在众兽山上想要吃我的就是他!”

王亦君一惊,继而忍不住笑将起来,传音道:“妙极!好妹子,今日我便替你教训这畜生。瞧我怎生将他打回原形。”

纤纤大喜,突然瞥见王亦君身后的姑射仙子,心中“咯咚”一响,笑容突地僵住,一种莫名的强烈不安和恐惧,瞬间从心头爆炸开来,彷佛巨大的阴影刹那笼罩了她的世界,一时呼吸急促,脑中一片混乱。

不知何以,这陌生而清丽如仙子的女子,竟比这幽黑阴暗的地道,比那人面虎身的怪兽,比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要令她害怕。彷佛倏然掉入万丈冰谷,悬浮而无着落……

王亦君见她楞楞地凝望着姑射仙子,俏脸上阴云密布:心下不由一凛,传音呼唤了她几声,也无应答。眼见众卫兵催促前行,不能停留,遂温言传音道:“好妹子,你只管放心,我很快便救你出去。”

纤纤听若罔闻,面色雪白地凝视着姑射仙子,眼中闪过害怕、厌僧、敌视、迷惘诸多怪的情。王亦君等人远远地绕过石柱,即将消失在八角石门时,仍可看见她石像似的凝立不动,微微颤抖。

只见前方石壁上镶嵌了一个黝黑的玄冰铁门,门上悬了六道混金铜锁,八个彪形大汉手持戈枪站在门旁。

这密牢通体由玄冰铁所制,深嵌在山洞之中。唯有玄冰铁门上,留了一个长宽仅为两寸的方洞,乃是递送食物饮水的所在,也是密牢唯一的通风口。

楚宁喝道:“打开!”

六个彪形大汉连忙各掏出一枚青铜钥匙,将混金铜锁一一打开。女丑飘然上前,铃铛脆响,法诀吟唱。过了片则,“当啷”一声,那玄冰铁门自动震开,众大汉吃力地拉拽铜门,胀红了脸,将之徐徐拉开。

铜门寸寸移转,众卫兵高举火炬,亮光跳跃,斜斜照耀着黑暗而幽深的密牢。“锵”地一声,铜门尽开。

众人突然怔住,瞠目结舌,冷汗涔涔流淌。灯火明亮,偌大的密牢中空空如也,哪里有少昊的身影?

楚宁泥塑似的呆立门外,突然颤抖起来,蓦地大吼一声,大步走入密牢内,将石案上的酒杯与鬲、瓤一一抓起,凝察看,面色惊疑不定。蓦地将酒杯、食器摔掷于地,厉声道:“难道那小子竟化成了轻烟,从我们眼皮底下飞走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颤栗不敢回答。

王亦君心中大快,但亦猜想不透少昊究竟如何逃离此地。正自诺异猜想,忽听姑射仙子淡然传音:“那人还在这密牢之中。”

王亦君吃了一惊,回头望她。她淡淡一笑,妙目凝视着密牢右上角,传音道:“这里必定有某位高人,以法术将少昊悬空角落,又用高强的障眼法将他藏了起来。”

王亦君火目凝,仔细察采那角落,心中猛地一跳,果然发觉彼处光影有些异常。念力如织,细细辨查,终于隐隐看出一个淡淡的人影。王亦君研习《五行谱》对大荒五族的障眼法均有所了解,金族的“幻光镜诀”、水族的“镜花水月”、土族的“移山填石”、木族的“一叶蔽目”……都是各有所长的法术,其特征自然也不尽相同。以此刻那光影的变化来看,似乎是土族的“移山填石”忽听一人传音笑道:“王兄弟好强的念力,这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那声音温文尔雅,颇为欢悦,听来极为熟悉。王亦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佝偻驼背的黄发老者正在朝自己微笑。那人虽貌不惊人,但目光如电,从容不迫,果然是黄帝少子姬远玄所化!他身边站了一个贵族女子,蒙着轻纱,看不清脸容,但肤如冰雪,腰肢纤细,当是美人无疑。一双新月明眸正凝视密牢,樱唇翕动,显是在念诀施法。

王亦君正要说话,却听楚宁突然哈哈大笑,手指蓦地一指,厉声喝道:“你们瞧瞧那是谁!”

众人转身望去,惊呼失声。人群之外,一个身着白绫丝袍的胖子委顿在地,正是少昊!众兵得令,高高扛起“少昊”呼喝而行。

武罗仙子纤手轻舞,密牢顶上那道淡不可见的光影徐徐滑落,倏然移到姬远玄脚下。姬远玄长袖轻摆,倏地将少昊不知鬼不觉地收入“炼鼎”中,然后疾步赶上王亦君,与之并肩而行。王亦君悄然传音,将姬远玄与武罗仙子介绍给姑射仙子与芙丽叶公主。芙丽叶听说少昊已经被救,心中大喜,但脸上却竭力不露声色。

姬远玄传音道:“前些年,寒荒冰龙教妄图挑拨昆仑山与本族的仇隙,被本族的专司情报收集的风后查了出来,顺藤摸瓜,将这群恶徒的底细查了清楚。但此乃金族内务,无根无据,不敢轻率呈报白帝,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暗暗关注彼等举动。”

“前几日我与圣女仙子一行前往昆仑山,参加今夏的“幡桃会”时,风后八百里加急密信,传报冰龙教勾结西海水妖,在寒荒国作怪,将少昊太子囚禁,准备起兵叛乱……”

王亦君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又与水妖有关。”

“我与少昊太子略有浅交,知他虽然风流,却断不是这般荒唐之人,必是奸人陷害。于是令风后立即赶往昆仑山送信,我与圣女仙子当即转折此处,化身为寒荒长老,伺机救出少昊太子,却不想在女殿中先瞧见了王兄弟……”

两人边走边传音交谈,王亦君也将连日遭遇择其大概,告诉姬远玄。姬远玄听他说到与姑射仙子误入地河,竟顺着涡流到了西皇山时,微微一楞,恍然道:“是了!这定是大荒中传说的“女娲之肠”传说远古之时,大女娲归化之后,身体化为大地,其肠绵延地下,成为四通八达的地河。这纵横交错的地河颇为秘,河中涡流旋力极强,一旦溺入,极难脱身。”

众人正行走间,忽听上方甬道传来厮杀、呐喊与惊叫声,有人狂呼道:“金妖来啦!金妖来啦!”

王亦君一喜:“眼下情势混乱,正好依计而行。”

传音道:“妙极,我和姑射仙子先行一步!姬兄,你与武罗仙子、公主随那楚宁只管参加祭旗大典,瞧我怎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姬远玄与芙丽叶心下诧异,正待相问,王亦君已经紧抓姑射仙子的手腕,大呼小叫,状极惊恐地随着人流朝上方飞速狂奔,转眼便不知踪影。两人绕着山崖斜斜抄掠,转瞬间便到了北峰南面。

两人御风直下,无声无息地从众卫兵身后掠过,飘然隐入宫殿之中。迎风穿过空荡回廊,绕了两个弯儿,便到了芙丽叶公主阁门前;王亦君双手轻送,铜门无声开启。姑射仙子心下更为诧异。但她对这少年有着一种莫名的异信任,知他一言一行,必有其道理,当下也不再相问,随着他一道闪入房中。

王亦君将那墙上封好的裂洞重新震破,轰隆水声登时响彻房中。姑射仙子大,心道:“难道他要重回涡流中吗?”

王亦君似是听见她的心语,笑道:“不错,我们正是要顺流而上,到一个极为有趣的地方去。”

两人掠出洞口,重回山腹。水珠飞溅离甩,扑面而来。王亦君在那湿漉漉的山腹洞壁上站定,正待跃入旋转澎湃的急流中,忽然手上一凉,竟是姑射仙子轻轻握住他的手掌。那素手柔若无骨,滑腻冰凉,王亦君心中怦然狂跳,微微一笑,抓紧她的小手。两人破空疾冲而出,“轰”地一声没入那巨大的涡旋水柱,随着滚滚洪流朝上方螺旋飞舞。

两人手掌紧紧相握,气泡串串逸散而出,缤纷乱舞。淡蓝色的涡流中,姑射仙子黑发飞扬,白衣飘飘,不沾一颗水珠,彷佛在空中翩然飞行。妙目微眯,长睫颤动,清丽的脸容上闪动着淡淡的笑意。即使在这样湍急的涡流中,她依旧如此从容淡雅、彷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美得令人窒息。

王亦君喉咙彷佛被谁扼住一般,心中百感交杂,突然想起怀中那凝冰封冻的蛮蛮鸟,想起它们在茫茫风雪中比翼齐飞,交颈欢鸣的情景,竟觉得眼下二人在水中牵手并舞的情形彷佛相似。但何时能与那比翼鸟一般,心手相连,在万里长天恣意翱翔呢?

胡思乱想中,涡流越急,猛地将他们高高抛起,朝上方冲去。王亦君一凛,凝聚意,蓦地反旋腹中定海珠,冲脱急流吸力,游鱼似的翩翩舞动,朝着斜上方飘去。碧水透彻,白龙玉柱似的涡流旋转飞舞,将无数泡沫水流朝四周离心甩脱。两人远离中心,舒展随意地朝上方漂浮。

姑射仙子仰头望去,透过淡蓝水波,瞧见波荡晃动的夜空、明月,闪闪的星辰,彷佛温柔而美丽的梦境,心中惊欢喜,不知身在何地。再往上悬浮了片刻,依稀看见周围模糊的树干巨石,交错纷乱的人影,突然一凛,明白自己竟是在天镜湖里!

这天镜湖是寒荒国圣湖,传说与密山相连,是寒荒大死后,鲜血流聚所化。巫祝、女可从天镜湖中聆听大意旨,窥知世间万事。王亦君鬼不觉地潜入天镜湖中,装成寒荒大显露灵明,历数楚宁的奸谋罪行。

字字惊雷,众人凝倾听,疑虑陡消,霍然醒悟。姬远玄、武罗仙子恢复原身,说明缘由。众人登时恍然,少昊已被救出,而那惊天动地的金族万千军马,竟是他们以器施放的障眼法。

楚宁阴谋被揭穿,蓦地冲天倒掠。女丑尖叫声中,御风踏行,紧迫而去。楚宁、女丑站在檐顶,眼见辛苦数年布署的大好局面一朝破灭,所有努力付诸流水,怒恨交集,恨不能将峰顶众人砰尸万段,敲骨吸髓。“妙极!既然你们愚顽不化,甘愿做金妖奴隶,那我便让寒荒大降落河天水,将你们尽数消灭干净!”

忽听天镜湖面发出震耳欲声的爆响,一道滚滚水柱如白龙出海,呼啸腾空,直冲出数十丈高!轰然巨响,女大殿的玉石瓦顶突然坍塌,烟尘滚滚,楚宁等人瞬间消失。

众人蜂拥而至,推开殿门朝里冲去。青铜大门刚刚打开,澎湃巨浪便如万千白马怒吼冲出,登时将众人卷溺抛飞。水龙冲天,浪滔滚滚,女殿已成一片汪洋。大水汹汹奔腾,从崖顶轰然冲落,形成巨瀑飞河,朝着山下喧嚣肆虐。

王亦君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大荒经》上描述密山时说道:“中空浩荡,状如玉壶,故又名玉壶山。传此山通西海,水汤汤而出,如自天上来。故昔年寒荒诸族备受水患之苦,寒荒大昊天氏以魂炼石,归化于此,水乃止焉……”

想起今夜在密山时,所见到翻天印震动的异景象;想起自己从那密山掉入那“女娲之肠”竟随着涡流到了西皇北峰;想起楚宁将千名童女送往密山;又想起适才楚宁所说的怨恨之语……刹那问,万千疑点豁然贯通,一个模糊但却极为可怕的阴谋浮出脑际。

王亦君福至心灵,猜出水妖的阴谋,敢情竟是要解开翻天印,贯通西海到密山的通道,将西海之水引入女娲之肠,水淹寒荒。他一语道破之后,众人竟皆震骇,深以为然。

一旦这西海通道被贯通,即便寒荒八族逃出生天,方圆千里也必成汪洋,重现当年寒荒水灾的惨状。八族中人不明究底,必定以为乃寒荒大降怒之故,恐惧之下,多半听从冰龙教蛊惑,从此与金族为敌。但这些倒还罢了,最为重要的,是西海水妖从此多了一条直抵金族国境的地底捷道,他日若起干戈,水妖从此暗道浩荡杀来,当真是防不胜防。

寒荒八族众长老始知西海水妖与冰龙教的险恶用心,无不愤慨震怒,誓死与之敌对。当下众长老推举倪长老与芙丽叶公主为临时大长老与临时国主,全权调遣寒荒军民。

王亦君遍查《大荒经》标出女娲之肠大致的分布图,与姬远玄、武罗仙子稍作计议,决定立即飞往密山,全力阻止西海老祖等水妖;而芙丽叶等人则立即带领寒荒军民朝东撤退,到远离“女娲之肠”、极为坚固雄伟的皇人山辟易水灾。

密山之颠,寒荒梼杌、血蝙蝠、金角钢兕、罗鸟、寒荒蜘蛛、雪角暴牛六大凶兽与那冰甲角魔龙组成北斗七星阵,围绕着西海老祖,遥遥飞转;七道绚光从七大妖兽体内灵珠射出,在翻天印底部映射出北斗图案。

炼鼎在王亦君、姑射仙子、姬远玄、武罗仙子四人头顶急速飞旋,黄光笼罩,如蚕茧般紧紧绕织,四人真气鼓舞交缠,与青铜鼎浑然一体,不断地发出铿然清呜。

“轰!”

巨响声中,绚光爆炸。炼鼎嗡然长吟,陡然朝下方急速坠落;王亦君四人只觉眼前一黑,周身如被万钧山岳怒撞倾轧,骨骼如碎,气血欲爆,仰天喷出一股鲜血,朝着四方摇曳跌落。刹那之间,四人心中均闪过一个念头——这翻天印好生厉害!

西海老祖大以九百九十九名纯阴童女的真元,修练成第九重冥天大法,真元远超姑射仙子等人,再与七只寒荒凶兽的灵珠回应相激,御使翻天印,力量之强,可谓通天彻地。以姑射仙子、王亦君等四人合力,竟也不能抵受一击!

西海老祖志得意满,夺魂眼蓝光怒舞,御使翻天印,朝着王亦君等人再度呼啸冲撞而去。四人在风中跌宕飘摇如苇杆,周身如被冰封,丝毫动弹不得,一旦一被击中则必死无疑。

眼见那五彩巨石旋转冲来,王亦君当下低喝一声,奋力冲开小半经脉,在半空转侧踏步,挡在姑射仙子身前,真气四溢。姑射仙子微微一怔,继而嫣然一笑,眼波如春江冰裂,满是淡淡的温柔之意。

当是时,忽听冰甲角魔龙悲声狂吼,痛苦已极。蓦地冲天飞起,从那北斗七星阵奋力甩脱而出。缠绕着翻天印的八道绚光登时迸断了一道。翻天印旋转下冲之势极为迅猛,突遭变故,登时失去平衡,左侧一沉,呼呼乱转着疾撞在一座高峰险崖上。

却见那妖龙绞扭咆哮,发疯似的摆舞曲弹,突然发出震天狂吼,独角光芒闪耀,不但不复归原位,巨尾反倒闪电似的朝着西海老祖扫击而去!变陡生,众人又惊又喜,心亦猛地吊了上来,俱颇为诧异,不知那妖龙何以突然反噬?

从妖龙突然发难,到与西海老祖、六兽两败俱伤,朝着钟山逃之夭夭。不过是瞬间之事。众人眼花缭乱之间,局势便已迥然两异。“轰唧唧!”

当是时,山壑谷底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震响,地动山摇,无数的巨石断木炸射飞舞,烟尘滚滚腾空。滔滔气浪狂飙似的冲天而起,将王亦君等人往上空高高抛去。

被那海啸似的巨力托撞,王亦君四人真气激窜,冰封的经脉登时解开。凌风踏步,高空下望,透过漫天翻腾的尘土,只见翻天印飞旋乱撞。原来这天崩地裂的浩瀚巨变,竟是由那失控的翻天印冲撞大地引起。

众人心下黯然,被翻天印冲撞,寒荒大地满目疮痍,纵能封住密山海流,也堵不住这千疮百孔的地河裂口。

何况翻天印深嵌地底,合众人之力亦难以将它拔出,又能拿什么来封堵密山大水呢?

忽听千山万壑滚滚轰响中,传出冰甲角魔龙的悲声狂吼,一道巨大狭长的白光银影从尘烟云海中冲破而出。

妖龙在半空中曲转成巨大的弓形,突然朝着艳红的朝阳发出凄恻的悲号。“蓬”然连声,周身冰甲蓦地裂开无数的小洞,许多小人欢呼着从小洞中爬了出来。

众人正诧异,又听“砰”地一声轻响,妖龙两眼之间的软肉炸飞开来,一道青光蓬然怒舞,血花激射。妖龙惨嚎声中,再也抵受不住,从半空颓然摔落。两个人影从妖龙两眼间的破洞高高跃出,在断崖上站定。左首少年魁伟傲岸,脸上刀疤斜长,狂野骠悍;右首紫衣女子妩媚俏丽,明艳动人。那两人正是蚩尤与晏紫苏。

原来,西海老祖令百里春秋等人,驾御冰甲角魔龙前往西海,准备里应外合,解开并御使翻天印。当西海老祖在密山上逐步解封翻天印时,密山所镇住的西海通道内的坚冰亦逐渐解冻,距离密山越远处的海冰,解冻得越为彻底。而冰甲角魔龙乃是寒荒妖兽中至为凶厉者,冰甲锐利,可以穿透极为坚硬之物。由这妖龙从西海寻到通往密山的秘密海道后,顺着涡流冲入海道,以冰甲穿透尚未化解的冰层;东西夹击,可以事半功倍,促使海道加速融化。

当妖龙突破到密山山腹时,老祖便可以利用七大凶兽的灵珠力,施展“星移斗转”以最小之功解开翻天印,打通西海通道,并将翻天印纳为己用。同时,这妖龙从密山顶上冲天飞出,引发浩浩水灾,又契合冰龙教的预言。足可蛊惑人心,恫吓寒荒八族随着冰龙教反叛金族。

这计划原本颇为缜密完美,无甚纰漏,可惜水妖千算万算,偏偏算不到冰龙竟会在西海上遭遇蚩尤。倘若单单遭遇蚩尤便也罢了,偏偏又遭遇了万千寄居人。

蚩尤在万兽山偷听水妖秘密时,不小心暴露形迹。一场激战之后,苗刀被夺,身受重伤,但还是逃了出来。

而后,蚩尤一边养伤,一边跟踪百里春秋到西海,碰巧在巨蟹钳下救了寄居人族海梦。

传闻中的西海寄居人身高不过三尺,喜欢寄居于西海大螺或蟹壳之内,适应生存能力极强。勇敢团结,遇到攻击之时,群体作战,极为凶猛。手上有吸盘,可牢牢吸附于任何物体之上;背脊上三只触角,可以喷射出极烈的毒液,熔化一切硬物,麻痹敌人经。一旦钻入敌人体内,据之不去。是以虽然外表娇小柔弱,却是极为难缠可怕的族群。

当时妖龙业已进入海道旋涡,百里春秋等人旋即以春秋镜作用于龙珠,驾御妖龙一路冲破坚冰,朝密山而去。蚩尤与寄居人被海流冲卷入妖龙胃中的针石柱中。针贯穿入妖龙脊柱,当妖龙进入海道涡流时,天旋地转,顺着针石柱滚落到妖龙脊柱之内。

当下寄居人以毒液蚀穿妖龙颅骨,吸食妖龙脑浆;乘其识狂乱时,蚩尤以念力控制其识中枢,阻止妖龙穿透密山。妖龙被寄居人吸食脑浆、骨髓,果然痛不可抑,癫狂乱舞,连百里春秋险些亦难以控制。但百里春秋号称天下三大御兽法师之一,自非寻常之辈,他以春秋镜施法龙珠,完全掌控妖龙元,那妖龙虽然剧痛如狂,却依旧乖乖听其调遣。

眼见妖龙即将冲破密山冰层,当下由众寄居人沿着妖龙脊柱排布,将触角没入妖龙脊骨经之中,再由蚩尤以摄魂法术控制众寄居人的元,从而掌控妖龙行动。妖龙周身骨骼都被众寄居人控制,听由蚩尤二人指挥摆布,妖龙自己的元反倒徒呼奈何。

蚩尤隐忍不发。当西海老祖在空中得意忘形,妄图以“七星耀月”再度御使翻天印,给予王亦君等人致命一击时,蚩尤与晏紫苏突然发难,出其不意,终于给了西海老祖致命一击。蚩尤当日被老妖打得几乎丧命,今日假藉妖龙之手,报仇雪恨,心下大快。

妖龙形两裂,几近疯狂,百里春秋等人竭尽全力,亦不能控制,眼见大势已去,唯有趁着妖龙摔落山壑中时溜之大吉。蚩尤等人则乘势从那妖龙最为脆弱的前额软肉破体冲出。

妖龙被西海老祖与六大凶兽轮番猛击,身受重伤;灵珠为百里春秋所夺,又遭寄居人敲骨吸髓,早已垂死将亡,此刻再被蚩尤这般贯脑穿出,终于再难抵受,一命呜呼。

王亦君与蚩尤此番重逢,恍若隔世,见双方无恙,心中俱是悲喜交集;肚中各有一大堆的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互相拥抱,哈哈大笑。姑射仙子等人骑鸟赶来,众人不及多说,匆匆告别了西海寄居人族,骑鸟向钟山飞去,要擒拿受伤的老妖。

临行之际,王亦君想起密山的玄玉荣英或许对蚩尤经脉之伤有所裨益,遂潜入滚滚波涛中寻觅。但水势浩大湍急,遍寻山前山后,只找到些许,当下藏入怀中,冲出水面,与众人会合西行。

在钟山,才发现水妖已经对冰龙教众下毒手,杀人灭口,连楚宁也未能逃过。于是众人乘鸟南归,朝皇人山飞去。王亦君与蚩尤传音交谈,将这些日子彼此的际遇尽数相告;听到惊心动魄处,仍不自禁地为对方捏了一把冷汗。

正说话间,听见一阵金石激越的号乐声,从东边远远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东北天空彩旗飘飘,十余辆巨鸟飞车腾云驾雾,翩翩而来。那旗上除了“金”字之外,还有“开明”二字。武罗仙子微笑道:“原来是九尾虎来了。”

九尾虎仙陆吾乃是金族仙级人物中的第一高手,其兽身“开明兽”乃是人面九尾虎,狂猛不可挡,威名远播天下。其时大荒,除了“十”之称外,尚有“六小”之说,即是将五族中至强的六位仙级高手列为“大荒六小”其中便有火族战刑天、金族陆吾。

金族既以他为使者,足见对此次寒荒动乱之重视。但何以不遣大军,只派了区区十几辆飞车?难道昆仑山业已知道寒荒大乱平息了吗?众人心中都有些惑然不解。

陆吾驱车飞来,邀请众人入厢而坐。旌旗飘飘,金石齐奏,众飞车横空穿掠,朝着皇人山方向急速飞行。

王亦君等人坐在车中,把酒相谈,很快便熟稔起来。陆吾听闻姬远玄以幻影大军逼的叛贼阵脚大乱,又以幻术救出少昊太子,叹服不已。又听得王亦君潜入天镜湖,假扮寒荒大,令楚宁无所遁形,不由哈哈大笑,连称绝倒。再听得群雄竭力阻挡西海老祖,蚩尤终以妖龙重创老妖,陆吾不由肃然起敬,连连向众人拜谢。

接下来,陆吾为众人释疑,“这几日昆仑山上发生了几件极为棘手之事,眼下白帝已无大军可供调遣,只好让我带了两百余人到寒荒城斡旋调解……四日之前,本族如意双仙槐鬼、离仑伉俪在昆仑山下巡查之时,发现了三具尸体,其中一人竟是水族烛真的独子烛鼓之……”

“那烛公子为人荒唐,在大荒中口碑素来不好。只是此次他是死在昆仑山下,纵然不是金族中人所为,也与我金族关系极大;若是烛真一口咬住不放,那就大大不妙。烛公子既是死在昆仑山下,我们身为地主,自然脱不了关系。无论如何,总得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烛真一个公道才是。”

“那日槐鬼、离仑将烛公子三人悄悄地带回昆仑山上,白帝、西王母想方设法相救,找来了金族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四大医,用尽仙药,也不能妙手回春。不得已之下,西王母亲自赶往中土,请来灵山十巫……”

“灵山十巫医术果然高明,终于救活了三人中的钦毗……听那钦毗转述,原来两日之前,他与烛公子、青碧龟真三人带着从贼人手中夺得的苗刀,前往木族日华城献给木……”

“这些日子,大荒中一直传闻蚩尤公子是苗青帝转世,携带这柄木族失踪了六百年的第一圣器。我们听那钦毗说时,心中也有些疑惑,但非我族事,不好相问。钦毗说他们路经昆仑山下时,突然闯出一个头戴苍狮颅骨、身高十二尺的怪人,闪电之间将他们尽数擒杀,抢了苗刀逃之夭夭。”

“能在瞬间制住西海三真的人物,至少当是“小位”的顶级高手;放眼大荒,绝对超不出三十人。我们将这些人一一列出,但据钦毗描述,这些人的身高、体态特征、武功路数无一与那狮面怪人吻合……”

“当日我们越想越是头痛,一筹莫展。偏生那钦毗强撑了一日之后,终于识散灭,任灵山十巫有通天之能,也救之不得。西王母尽遣侦骑,四处打探这几日路经昆仑的可疑人物,但却了无结果。谁知正当我们无计可施之时,偏偏又发生了一件极为古怪之事,那凶手竟自动送上门来。”

“说来惭愧,昆仑山全山上下,竟无一人识得那凶手路数。那日清晨,那厮身高正好是十二尺上下,手中又攥了苗刀。突然从昆仑山下杀了上来,口中胡乱叫喊着要见白帝。手中苗刀砍柴般胡乱挥舞,姿势颇为可笑。但说也怪,他的招式看似粗陋滑稽,威力却是极大,从山脚正门直到半山留云楼,本族三十八名高手竟谁也抵挡不住,眼睁睁看着他颠三例四地闯了过去……”

“那时我和槐鬼、离仑正好在中天门,瞧见那厮提着苗刀疯疯癫癫地冲将上来,速度极快,身形打扮,都与钦毗所说的凶手极为相似。我们心中又惊又喜,都想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贼人竟然大摇大摆送上门来了!当下我和槐鬼、离仑夫妇一齐动手,竭尽全力,务求将这厮一举拿下。”

“那厮看起来疯癫滑稽,但形如鬼魅,竟然刹那间从我们三人夹击之下冲了出去,风也似地朝山上冲去。”

众人大惊,陆吾乃是“小位”高手,槐鬼、离仑又是金族中素以御风术闻名的“如意双仙”以三人之真元修为,竟让他轻而易举地脱身离去!

“当时我们心中之惊异,远比各位为甚。眼见他腾云驾雾般,转眼就要冲上峰顶,我们不敢迟疑,奋力疾追。在昆仑丘顶,那厮被钦原鸟群困住,破口大骂,狼狈逃避;转眼间被蛰了数十口,身上肿了许多大包,但竟丝毫无恙,叫骂得更加起劲。”

众人骇然,昆仑钦原鸟乃是一种剧毒鸟,身如鸳鸯大小,巨刺似钢管,飞行如闪电,无论多大的鸟兽、树木被它一蛰,必定干枯而死。那人被钦原鸟蛰了数十口竟然若无其事,实在令人震惊。

“长乘和牛勃皇,以及数十名高手闻得声讯,都从槐江山、嬴母山赶了过来,将这厮团团围住。”

昆仑山脉极为雄伟高峻,东西绵延五千里,南北宽达三百余里,其中又以玉山、昆仑丘、嬴母山、长留山等九山十六峰为中心;金族显贵都居住于这些山峰之上,长乘与牛勃皇乃是金族中极为着名的两位仙级高手。

“我们近百人在昆仑丘顶困住那厮,其中仙位高手便有五人,真人级高手至少十四人,加上钦原鸟、土蝼兽等仙禽兽,极是壮观。那厮也不害怕,只是疯疯癫癫地大喊大叫,说白帝耍赖,将他骗倒,非要白帝出来磕头认错不可。我们听了又是生气又是好笑,白帝陛下淡泊超脱,直如仙,又怎会与这么一个疯子夹杂不清?”

“勃皇脾气暴躁,听他辱骂白帝,登时来气,抢先动手。我们怕他吃亏,也纷纷攻了上去。惭愧!只是那厮忒也古怪,鬼莫测,而且事关重大,总是小心为好。”

“那厮实在太过厉害,以我们百人之力!竟始终擒他不住。但他似乎并未痛下杀手,手中苗刀只是扛在肩上,单以左手格挡,在众人夹击中幽灵似的飘荡,我奋尽全力,终于伤了他的肩膀。那厮哇哇乱叫,说我们金族卑鄙无耻,以多欺少,他不玩了云云;又叫嚷着让白帝出来见他,不然他就放火烧了昆仑山。”

“那厮真气像是碧木真气,但所使的招式全是稀古怪,像是木族招式,却又不尽相同,见所未见……”

姑射仙子低“咦”一声,忽然站了起来,众人吃了一惊,纷纷望她,她视若不见,满脸尽是迷惘之色。王亦君心中一动,“仙子,难道你识得那人吗?”

姑射仙子怔然片刻,摇头道:“我想不起来啦!”

又徐徐坐下。众人微微失望,武罗仙子道:“既然那人要寻找白帝,何不请白帝出来将他擒住?”

陆吾摇头道:“我们何尝不想请出圣驾?只是那日一早,白帝和西王母恰好出行,不知行踪。那厮打了半晌,突然烦躁起来,叫嚷着忒没意思,他要下山玩儿去了;说话之间,便将勃皇和长乘一掌击退,又将槐鬼、离仑抓在手里,远远地抛了出去。我惊怒之下,变作兽身相阻,他突然大喜,连称有趣,与我激斗起来,但不过三百合,就将我打得大溃……”

“那厮见我不是他的对手,登时又意兴阑珊,胡言乱语一通,打开重围,飞跑下山。我们穷尽气力,骑鸟驱兽,也追他不回,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厮明明只是在奔跑!但却比御风飞行还要快捷。而且步法特,在山壑忽左忽右,转眼间不见踪影。”

“不错。那怪人走后,我们越想越觉得那厮必定便是杀死烛鼓之等人的凶手,想到以百人之力,竟让他从容逃离,都是羞愧欲死。当夜白帝和西王母回到昆仑山,听得这个消息,极为震动,连夜召开长老会,决计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那厮抓回,绑了送到北海请烛真发落。当下西王母派遣数万大军连夜出发,四处搜寻,昆仑山真人级以上的高手,也几乎倾巢而出。嘿嘿,这般大规模地全族出动,已是数百年未有之事,而且竟仅仅是为了缉拿一人而已,说出去只怕无人相信。”

“就在翌日清晨,风后带来了姬公子的要讯,长老会大惊。但其时主力大军都已出发,昆仑山上剩下的,只有镇守诸峰的三万精锐。这些精兵乃是昆仑根本,不能随意征调,以免昆仑空虚,被奸人所乘。但若要去境内各番国、城邦抽调兵力,至少要三日时间;即便能以最快速度组成大军,赶往寒荒国,也是九、十日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少昊太子多半已横遭不测,叛军大势一成,想要镇压便极为困难。”

“无奈之下,西王母命我挑选了两百余名精锐,火速赶往寒荒国,若能说服八族放弃叛乱自是最佳,倘若不能,便将太子救出,退回昆仑,等到大军调集齐备之后,再做打算。”

众人恍然。正说话间,隐隐听见下方传来欢呼之声。众人隔窗下眺,只见一片巍峨山脉上,人如蚁群,正朝着他们欢呼雀跃。当下陆吾指挥众飞车,在山顶盘旋了几大圈,徐徐落地。方甫降落,倪长老、芙丽叶公主就带着纤纤、拔祀汉及众长老围了上来。

王亦君与蚩尤等人从车上跳下,纤纤大喜,狂奔而来,拉着两人的手,笑道:“臭鱿鱼,听那病痨鬼说你死了,我可担心坏啦!你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

蚩尤从未见过她这般关心自己,登时面红耳赤,心中乱跳,一时倒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嘿然笑道:“说来话长……”

纤纤扮了个鬼脸,笑道:“既然话长,那就以后再慢慢说吧!”

突然瞧见姑射仙子与武罗仙子从车上翩然而下,小脸登时又阴沉下来;当下把臂缠着王亦君,温言软语,极是亲密。别人瞧在眼中,直如金童玉女一般,暗暗称羡。

说话间,拔祀汉、天箭、黑涯等人与王亦君、蚩尤一一相见,极是欢喜。众人共经患难,这份交情更显深厚。就连那冷傲寡言的天箭,也不禁脸露微笑,稍稍健谈起来。

漫山突然响起雷呜般的欢呼,原来陆吾传达白帝谕旨,赦免涉嫌谋叛的长老的罪责,既往不咎;并将于此后数月之内,陆续运来衣粮物资,派遣诸多工匠,与寒荒军民一起重建家园,疏治大水。

王亦君等人相视而笑,均觉心中大石安然落地,喜乐快慰。当夜,八族在皇人山上欢庆,酒水虽然不足,但众人情绪高昂,尽兴而散。

星辰漫天,簧火寥落,众人都已各回山洞歇息。王亦君将玄玉荣英送与蚩尤喂服,又助他调整真气,修复经脉。调息既毕,两人听着山下滔滔洪流的轰声巨响,心潮澎湃,转侧难眠,遂又如从前在东海岛上一样,悄悄起身,一齐坐在山崖边,仰望苍穹,谈心聊天。

两人自离开束海,西赴大荒以来,聚少离多,各自经历之事也都应接不暇,很少倾谈过;此次重逢,都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对方倾诉。山崖无人,唯有涛声滚滚,两人迎风而谈,天南地北,极是快意。

王亦君叹道:“咱们来大荒这些时日,当真发生了好些事情。好在昆仑山在望,纤纤总算平安无事。”

蚩尤心下怅惘,喃喃道:“昆仑山,昆仑山!总算是离此不远了。纤纤妹子也快要见到她娘亲了!嘿嘿,人们都说“昆仑山深九万重”也不知今后咱们还有与她相见的机会吗?”

两人心中登起难过不舍之意。王亦君强笑道:“昆仑山离东海也不过几万里,咱们骑着太阳乌,半月光景也可到了。想要见她也不是难事。打算……”

蚩尤听到“太阳乌”突然一凛,脱口道:“是了,苗刀,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离开昆仑,我需得尽快将苗刀找回。决计不能落入句芒老妖的手中!”

王亦君点头道:“咱们到了昆仑,可以先打听那抢走苗刀的怪人下落。”

想起日间陆吾所说,对那怪人登起凛然之意。两人猜测一通,始终想不出那怪人的身份来历,但他既然杀了烛鼓之,多半是友非敌。

两人计议已定,而天色已晚,各自回房歇息。王亦君心中回想着最近所发生的事情,脚下漫不经心地走动。

忽然叶木沙沙,风声簌簌。他耳朵一动,听见远远地传来轻快而迅速的脚步声,象是有人提气飞奔,穿林而来。

心中一凛,双眼微眯,青光暴然。只见远处树枝摇曳,果然有人轻飘飘的踏叶疾行。

枝叶间透下的星点微光,洒落在那人身上,倏然闪过。他突然目瞪口呆,那人身形曼妙,俏脸如花,赫然便是纤纤?那少女身穿紫罗裙裳,飘飘若仙,瞬息之间便从眼前疾掠而过。虽然暗夜密林,但电光石火之间便瞧出当是纤纤无疑。心中狂喜,正要呼喊,却见那紫衣少女回转头来,朝他嫣然一笑,竖指噤声。

那笑靥娇俏动人,秋波之中满是盈盈笑意。王亦君瞧着那玉葱纤指与桃色花唇,登时如遭电击,魂俱醉。

纤纤冲他眨了眨眼,笑吟吟地轻摇素手,突然又转身如紫风卷舞,朝东南踏树疾行。

王亦君不及多想,立时调息提气,御风纵跃,疾追而去。两人闪电般风行飞跃,树影急速倒掠,花香瞬息而没。蒙蒙雨丝扑面而来,冰凉惬意,说不出的舒服。王亦君紧随纤纤身后,瞧着她黑发飘飞,紫裙如云,雪白的赤足在枝梢间跳跃跌宕,心跳又逐渐急促起来。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疾行了半个时辰,出了那片树林,穿河越岭,到了一个大峡谷之中。细雨渐止,乌云离散,一弯明月在云层中穿梭。峡谷之中立时大转明亮。纤纤突然停住,慢慢转过身来。叉着腰,笑吟吟地道:“臭小子,老这般跟着人家干什么?想打坏主意么?”

声音如山泉漱石,清脆动听。

王亦君在距离她三丈处停住,刚要开口,登时一阵紧张,喉咙仿佛被噎住一般,半晌才涨红了脸,呐呐道:“跟我回去罢。”

纤纤“噫”了一声,似乎没有听清。俏脸上慢慢地漾开笑容,在月光下宛如昙花绽放,格格笑道:“你这人好生有趣,瞧你老实巴交,说出话来却是活脱脱要气死人。”

她叉起双手,盯着王亦君微红的脸,笑吟吟道:“要是我不随你回去呢?”

王亦君望着她那如花笑靥,杏眼秋波,咳嗽了一声道:“你要找你娘,那也未尝不可,只是独自行走,终究不妥。不如随我回去和蚩尤会合后,一道去昆仑找你娘去。”

纤纤格格脆笑道:“你倒体贴得紧,怕我遇上坏人么?”

突然素手招展,嫣然道:“你过来。”

王亦君踏步上前。离她丈余之时,闻到一缕异的幽香钻入鼻息。心中一凛,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突然想起,纤纤身上的体香是一种甜蜜的清香,而绝不似这种略带妖异的消魂幽香。

心头猛然大惊,蓦地意念一紧,全身鸡皮疙瘩同时冒起,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迫在眉睫。大骇之下不及多想,真气瞬息爆涨,冲天飞起。银光暴舞,如星河飞泄,从他脚下瞬间穿流。竟是数以千计的细针同时射出。

那万千银针劲射十余丈远,没入一排龙爪槐中,那七八株槐树由上而下,瞬息枯黄蔫缩,萎然倒地。

银光眩目,瞬息之间又是万千细小银针漫天射来。王亦君惊怒之下,掌风狂冽,登时将之尽数震飞。纤纤银铃般的笑声中,素手挥舞,不住地激射各种暗器。一时间,如百花怒放,星雨飘零。

那些暗器花样繁多,或回旋,或拐弯,或绽放,层出不穷。王亦君喝道:“你到底是谁?”

双掌一分,将一蓬蒺藜刺震开。不退反进,探手往她身上抓去。纤纤嫣然道:“你说我是谁呢?”

突然将丰盈酥胸朝前一挺。

王亦君见她巧笑倩兮,娇俏可人,分明便是纤纤,心中登时又是一片迷茫。忽然发现触手所及竟是柔软双峰,大惊之下,连忙将手收回。

纤纤脸上闪过诧异之色,咯咯笑道:“你这人真有趣,死乞白咧的跟着人家,赶也赶不走。可是便宜送上门,又偏生不敢占,真是个大呆子。”

声音娇柔悦耳,尤其那“大呆子”三字,温柔缠绵,听得王亦君仆仆心跳,面红耳赤。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爪虚张半空,颇为尴尬。

纤纤抢前一步,挺胸相迎。王亦君“啊”了一声,连忙连退几步,状甚狼狈。纤纤掩嘴格格娇笑,眼波流转,“呆子,你既不敢碰我,又老跟着我干吗?”

俏丽的脸上亦嗔亦喜,看得王亦君登时呆住。

纤纤见他呆呆地瞧着自己,颇觉有趣,探头到他的面前,相距不及一尺,鼻对鼻,眼对眼。那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滴溜溜的望着他,嘴角含笑,芬芳温热的气息惹得王亦君一阵阵发痒,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

纤纤“扑哧”一笑,柔声道:“呆子。”

那眼波如水温柔,笑容似花绚烂,绵绵情意,脉脉动人。蚩尤只觉目眩迷,脑中一片混乱,仿佛突然掉入她那眼波的汪洋,卷溺窒息。心中紧张欢喜,几要晕厥一般。

突然念力一动,仿佛又感到一丝妖异凌厉的杀气闪电而至,心中一凛,飞身后纵,再定晴一看,眼前的纤纤已经不见。心想,那少女明明便是纤纤,音容笑貌一无二致。但浑身上下极为诡异,身上的香味也妖邪独特,迥然两异,又仿佛是另外一人。

抬头望去,星空璀璨,黑漆漆的山冈如睡龙卧虎。草坡连着森林,绵延向上,溪水清脆的声音在石后林中叮咚传来,一直断续绵连,消逝在山顶巨石之后。当下王亦君嗅着空中残留余香,御风奔掠,朝上疾行。

溪水在星光下闪闪发光。进入森林之后,树影横斜,水声潺潺,叶木沙沙作响,夏虫与夜鸟鸣叫之声不绝于耳。突然王亦君心中猛地一跳,只见一条紫色纱巾被溪水冲刷,浮沈漂流,辗转而下,被一根枯树枝勾住,摇摆沈浮。

王亦君心中大震,将纱巾捞起,瞧瞧上方,惊疑不定。将纱巾一拧,放入怀中,朝上狂奔而去。将近坡顶时,王亦君突然听见若有若无的歌声;那歌声妖媚而欢悦,在寂静的山林中,合着汩汩流水,更觉动听。这歌声与纤纤俏皮婉转的歌喉大相迳庭,殊无相似之处。

夜风吹来,林木花草的清香之中,还有一种异的幽香,妖媚诡异,与那歌声颇为相似。王亦君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当下敛息屏气,轻飘飘地跃上了坡顶,隐身那块巨石之后。

坡顶开阔,约有数百丈方圆。四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巨树,参天摩云。星光从那层层叠叠、交相掩映的枝叶之间渗漏下来,斑斑点点地洒落在草地上。林中光线颇暗,夜雾氤氲,幽深模糊。但在蚩尤的青光眼瞧来,却是亮如白昼。

山溪在林中迤逦曲折,水气迷蒙。一株铁木桐上,悬挂着紫色的罗纱女装,随风飘荡。那妖媚的歌声便是从铁木桐后发出的,偶尔夹杂着轻松愉悦的娇笑。

忽然眼前一亮,宛如当头被千钧一击,王亦君浑身热血直贯头顶,心跳如狂,喉咙之中似有烈火焚烧。一个女子长发飞扬,此刻她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一丝片褛,洁白细致的肌肤和曲线窈窕的胴体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雪白一身地站在溪流之中。那浮凸有致的胴体映衬着闪烁不定的水光,在刚硬挺直的树木丛中、柔和暗淡的星光之下,彷佛一个黑夜的精灵。

那女子侧对着王亦君,脸上带着欢欣的笑容,赤裸着全身泡在清澈碧绿的水里,正独自戏耍着水珠。从王亦君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的脸颊,动人而红润的双唇和弧度优美的鹅蛋脸,胸前娇美的乳房和胯间芳草萋萋的阴部浸泡在水中,模糊不清。

明知道偷窥并不是甚么光明正大的事,但是双脚却硬是不肯移动半步,双眼也舍不得自玲珑有致的身体移开,“我……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是无心之过……”

心中替自己的行为想好了无数藉口,试着让自己这行为合理化。

悦耳的歌声不断飘过来,王亦君却再也无法移开目光,只见粉红色的乳尖浮在清澈的水面上挑逗着他,水面下的身体更是极度引人暇思。那女子爬上岸来,斜斜地侧身背对着王亦君,正擦拭着身上的水滴,完全没有察觉到偷窥的目光。

虽然女郎雪白修长的双腿也深具吸引力,但是王亦君的目光依旧无法离开那有着美术品般完美弧度的浑圆部位。那女子的头发是一头紫发,如今湿润的、柔顺地贴在她的胸前上。

心中微微一动,那女子好像并非纤纤!王亦君屏息望去。那女子已经穿好衣服,黑发飘舞,衣裙缦系,酥胸欺霜胜雪,裙角在夜风中起伏不定,莹白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

那女子柳眉斜挑,一双杏眼清澈动人,尖尖的瓜子脸上满是吟吟笑意。果然不是纤纤,眉脸与纤纤倒有三、四分似,身材也相差不远,但却比纤纤多了几分妖媚,少了几分纯真。眼波流动之间,妩媚娇俏,夺人魂魄。

紫衣女子眼波流动,朝他藏身处瞟来。王亦君避也不避,直直地凝望她。正要现身,却见那紫衣女子格格一笑,轻飘飘地穿过茂密林木,朝山下款款而行。

树影闪掠,星光乱舞,风声呼呼。那紫衣女子的背影曼妙,迎风吹拂的夜风,带来她身上丝丝缕缕的幽香。

巨树参天,藤蔓四垂。紫衣女子分花拂柳,婀娜而行,不紧不慢。那雪白的赤足,交错款摆,似乎隐隐合着某种韵律,说不出的优美,说不出的魔魅,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蚩尤的心弦上。

她的紫色腰带上,垂悬着一个冰蚕丝袋,蚩尤青光眼望去,里面似乎是个红色玛瑙似的东西,轻轻摇摆,撞击着那浮凸丰盈的臀部,王亦君看了两眼,登时口干舌燥。

紫衣女子旁若无人地漫步,低低地哼起歌来。嗓音略带沙哑,低沈婉转,仿佛在他耳畔低语哼唱。偶尔顿挫的鼻音,摩挲得他耳根都有些发痒:虽听不清歌词,但那歌声妖媚温柔,似乎与先前在林中河边,裸体洗浴时所唱的一样。

王亦君才听了片刻,脑海中就突然闪过她雪白妖娆的胴体,登时面红耳赤,一道热火从小腹直窜全身,立时收拢心,心中一动,“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女定然不是纤纤!

蓦地,眼前一亮。只见明月高悬,彩光绚亮。天镜湖水滚滚沸腾,闪动着妖艳而眩目的粼粼波光。此时一缕月光照耀着山顶冰雪、湖面,反射在那紫衣女子的脸颊,莹光润玉,熠熠生辉。寒风吹来,紫衣衣飘飘,皓腕如雪,赤足似玉,倒像是寒荒中的仙子。

那紫衣女子坐在湖边巨石上,托腮眺望,转过头来,眼波流转,笑吟吟地盯着他,雪白素手托着香腮,玉葱似的手指韵律地轻敲着脸颊。眼中满是笑意,倒仿佛与他十分熟稔一般。

王亦君当下嘿然而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紫衣女子将头凑到他咫尺之距,眼波荡漾,吐气如兰。雪白的月光透过水帘,隐隐约约地照在她的脸上。水光摇荡,明明暗暗。那娇俏秀美的脸平静而甜蜜,嘴角牵起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做着一个慵懒的美梦。娇小的瓜子脸上再也没有刚才那妖媚刁钻的气,更平添纯真无邪之态。

紫衣女子衣领旁露出一段雪白的玉颈,增添几分遐想;一身绸衫将全身的包裹起来,若隐若现的曲线,更令人感到血脉喷张;肩窝处衣裳滑开,露出雪白滑腻的肌肤。王亦君突然想起昨夜瞧见她洗浴时的情景,胸口登时滞堵,热血翻腾。强自按下那莫名的绮念,吐了一口气,“你是北海青丘国国主,九尾狐晏紫苏?”

听他之言,这紫衣女子竟是素以千面美人之名闻达天下的青丘国九尾狐晏紫苏。王亦君想起,在雷泽城时,蚩尤曾与他说过遭遇过北海青丘国国主九尾狐晏紫苏的事。

在北海以东有青丘国,国人都是九百年前因罪被封印为狐狸之身,而流落青丘的水妖罪臣。青丘国主素来是机狡毒辣的妖媚女子,精善易容、蛊毒与媚惑之术。

当今国主晏紫苏更是青出于蓝,年纪轻轻便以变化术与蛊毒名震大荒,相传她六岁时参加西王母蟠桃会,变化了三十六身,竟无一人看破。至此之后声明昭着,十五岁便在玄水真烛龙支援下登位青丘国主。传闻她妖美不可方物,但盖因时常变化之故,究竟真面目如何,却是知者寥寥,晏紫苏性情如她容貌般瞬息万变,人称“千面妖狐”;时而温柔,时而毒辣,比六月天还要莫测。死在她手上的冤魂不知已有多少,被她蛊毒所害的豪杰更加不可胜数,是以被时人列为大荒十大妖女之三,仅列于龙女雨师妾与流沙仙子洛姬雅之后。

晏紫苏也不回答,水汪汪的桃花眼凝视着蚩尤,笑吟吟地摇头叹息道:“久闻龙太子英明武,过了这么久才认出我么?姐姐真是白疼你啦!”

眼波温柔,俏丽难言。王亦君瞧在眼中,瞧得心下怦然,猛一敛,“晏姑娘,在下有些疑问,恳请晏姑娘赐教。”

晏紫苏微微一笑道:“只是我说了出来,太子可别怪罪我。”

王亦君早已猜到她与姑射仙子之事必有关连,当下微笑道:“晏姑娘坦诚相告,亦君感激不尽,岂敢怪罪?”

晏紫苏转头四顾,传音道:“烛真要帮助句芒登上青帝之位,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

见王亦君点头,又道:“既然雷已经被扳倒,接着要对付的自然便是姑射仙子啦!句芒知道烛鼓之对姑射仙子垂涎素久,因此便定了一石二鸟之计,做个顺水人情。”

“那日我从雷泽城出来后,便奉命继续乔装你的纤纤妹子,骑着一只白鹤朝空桑山飞去。姑射仙子的姑姑是当年流放汤谷的空桑仙子……”

王亦君一震,惊讶失声。王亦君突然明白,何以当年在玉屏峰上,姑射仙子听他说到农物化、临终吟唱“刹那芳华曲”时,她会有那等古怪的反应。

“……姑射仙子对她又极是尊重。句芒料定她听说空桑转世的消息必定按捺不住,于是故意遣人散布传言,说瞧见空桑转世朝空桑山飞去。姑射仙子闻讯,果然便追来啦!”

“我等她快追来了,又绕道西行,朝西荒飞去。姑射仙子心机单纯得很,不疑有诈,一路跟来。我知道她以鲜花蜜冻为食,就在沿途她最喜欢的花树上投下蛊卵……”

王亦君变色道:“什么!”

晏紫苏嫣然道:“你放心,那些蛊卵都只是极微量的,并不致命。否则以她的念力还不觉察吗?”

“到了西荒,我将她引入西海九真等人布下的“寒金冰石阵”中,然后诱活她体内的蛊毒。金阵克木,蛊毒发作,又受几十名高手的围攻,她虽然厉害,也只有乖乖就擒。”

“百里春秋以春秋镜念力辅助九毒童子的“散气丹”将她周身真气全部化散,这样她即便醒转,也不足为患。然后那西海鹿女又给她下了九十九种烈性毒毋,再灌入忘川水,送入钟山洞穴。一切准备妥当后,我就赶往寒荒城装扮女戚。以后发生的事情,太子便比我更清楚啦!”

王亦君至此完全明白,低声道:“姑射仙子一旦失去圣贞,自然便不能再做圣女,对句芒老妖也就没有任何威胁。而她喝了忘川水,记不起从前之事,无处喊冤,不得昭雪,只能任由烛鼓之、句芒双双得偿所愿。嘿嘿,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奸计。晏姑娘是水族中人,各为其主,倒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只是……”

“太子,其实我最害怕的,不是烛真、老祖取我性命,而是再也拿不到本真丹了。那是烛真特制的异丹药,服了之后,可以解除兽身封印,真真正正地变作常人。九百年前,我祖上因为犯了水族重规,整族人被黑帝封印于九尾狐身,流放到东海青丘。如果没有黑帝的赦免解印,我们世世代代都要做这半人半妖的下贱怪物,做这让天下人瞧不起的兽身罪人……”

她瞟了王亦君一眼,黯然笑道:“你别瞧我是青丘国主,但在族人眼里,却是猪狗也不如的罪民。若不是烛真护着我,又有谁会瞧得起我?”

王亦君听得难过,但大荒中鄙视兽身罪民却是事实,想要安慰她,一时却找不着该说的话,又听她颤声道:“做了这兽身罪人,终日受人轻贱,隔三差五忍受体内痛楚……生不如死。但这些也都罢了,真正可怕的却是,你的元被封印在兽身中,永不能逃逸出来,当兽身消亡时,你的元也要随之毁灭!”

王亦君心下凛然,元封于物,物灭则灭,不能超脱逃出。封印法术最为可怕之处,使在于此。大荒兽身罪人,若死前不得解印,必定形俱灭;倘若五百年内不得解印,则其族群永不能回复人身。

“所以从那时起,我们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盼着能将功折过,变回人身。大家都拼死为黑帝效力,希望能得赦免。可是转眼过了五百年,三代黑帝却始终没有解开我们的兽身封印。”

“五百年过去了,这兽身封印再也解不开来啦!我们虽能依仗变化法术,保持常人形状,甚至变成各种模样,但是一旦肉身毁灭,便元迸散,就连孤魂野鬼也做不得了!”

晏紫苏心中害怕,又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老人们都说宇宙五界,元回圈不休。死了之后,不管是去混沌界演化来生,还是去仙界转世,甚至是堕入鬼界之中,都有识知觉。但是我们却在五界回圈之外,一旦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泪水滚滚,哽咽着,“我不是怕死,但我真的好怕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

王亦君心中剧震,听她这般说来,心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森冷惧意。

“六十年前,烛真以诸多物仙草制成了本真丹。只要服了这丹,就可以解除封印,重复人身,死了之后,元也可以回归混沌界中。我十岁那年,娘亲累积功劳,终于从烛真那里得到了这丹,化作人形。那天夜里,我亲眼看着她赤身裸体地在月下蜕变,就像鲜花层层叠叠地绽开,好生美丽。她又哭又笑,欢喜得像要发疯一般。我的心里,又是快乐又是羡慕,打定主意,总有一天也要和娘亲一样,做回真正的女人。”

“这些年,为了讨烛龙欢喜,取得本真丹,我也不知做了多少恶事,有些时候,连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但是一想到本真丹,一想到能回复人身,重得不灭的元,我就什么也顾不得了……而一想到今生今世也不能得到本真丹,回复人身,我的心里说不出的害怕。”

热血涌上喉头,王亦君将她紧紧抱住,嘎然道:“不要害怕,放心……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会帮你取得这本真丹的。”

咫尺之距,晏紫苏那香甜妖异的气息吹在自己的脸上,眼波荡漾,笑容甜美动人。

湖光荡漾,照得她的俏脸忽明忽暗。双颊嫣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樱唇娇艳欲滴,彷佛月下海棠。王亦君突然发觉她的美貌,丝毫不在纤纤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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