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踏出飞机的一刻就开始跑,用最快的速度过海关、拿行李。『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从希思罗起飞的航班晚点到达,从从容容的中转时间一下子变得匆匆忙忙。机场自动化系统本应让一切快捷简便,但却没有为我节省任何时间和人力。明明是联航,我却还得提行李再安检一次。飞奔向国内航班的值机大厅,眼睛集中在柜台上的一排排编号。看到我的值机柜台号码,没管长长的队伍直接来到柜台。我是商务舱,又有航空公司的高级会员卡旁身,总算在这一刻派上用场。
我气喘吁吁和空姐打个招呼,「嗨,你好,我赶上了么?前面的飞机晚点,所以这么晚才来值机,希望没有错过航班。」
空姐看了眼我的机票,给我一个标准的职业笑容,说道:「你只能错过了,由于天气原因,航班取消。」
「啊?」我吃了一惊,又抬头看看滚动的显示屏。就这么一会儿,屏幕上的值机改成取消。
得,白跑得像投胎了,我心里咕哝着,将飞机票和身份证交给空姐,十分钟后拿着改签明天的机票和机场饭店预订的房间离开柜台,今天晚上只能留夜了。
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或者是后天的训练,我忽然感到有目光落在身上,不是很强烈但却非常明显。我假装若无其事扫视周遭,很快锁定目光的主人。这很容易,虽然大厅到处都是人,或脚步匆匆或慢慢吞吞,但驻足的要么在排队要么在等候,每个人的手上不是拿着手机就是捧着电脑。只有他,埋头坐在不远的皮椅上,手握着铅笔在本子上移动,时不时抬头看着或远或近的景色。那本子,即使离着非常远,我还是一眼认出是再熟悉不过的速写本。
小伙儿很年轻,穿着式样简单的蓝色短袖衫、七分牛仔裤,脚上蹬着休闲鞋。虽然坐着,但从宽厚的肩膀和大长腿一样看得出身材魁梧。他的皮肤黝黑、面庞轮廓分明、高颧骨、薄嘴唇,眼睛有而锐利,裸露的手臂上有些抽象图案的纹身。整个人感觉粗糙、华丽、强烈,一看就是个桀骜不驯的热血小青年。
这样的孩子我每天都会看见很多,并没有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没一会儿,接乘客去酒店的小巴到达,我赶紧跟着队伍,只想快一点安顿下来好好休息。这一天匆匆忙忙,连倒时差的功夫都没有,体力上可是有些吃不消。进了房间,我放下行李冲了个澡,身上的疲劳稍微减轻。倒到床上,我拿起手机,拨通妈妈的电话。
「嗨,莲儿,到了么?要不要你爸去接你。」我妈在另一头关切地问。
「不用,这边天气太糟糕,航班都取消了,我只能改签,明天下午才能回。」
「没关系,别太辛苦就好。于欣今天还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明天能不能把你请到,她是非常想你去婚宴的。」
我不禁笑起来,「她是铁了心要嫁?」
于欣是我的外甥女,大学实习时认识个卖期货的大款,不管对方快半百的年纪,爱得一塌糊涂。还没毕业就说要结婚,她父母当然强烈反对。于欣家里条件非常好,父亲本人也是上市公司的老板,哪里会同意女儿嫁这样的人。不光是年龄差距,关键是听说那个卖期货的大款不是正经人。结了离、离了结,到于欣这儿已经是第四、还是第五个老婆。
「那能怎么办,证都领了,宴席定下来,请帖也都发出去了。你蓉蓉姐就这一个孩子,还不就随着她!好在于欣年轻,希望能早点从梦里醒过来。」
我明白妈的意思,于欣才二十三岁,这段婚姻不会超过五年。就算散了,于欣也不至于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说不定没那么糟糕呢?于欣那丫头人不错,心肠又好。」我对这事儿从来没插过嘴,虽然蓉蓉在我这儿抱怨过很多次,但我还是保持开放的态度。
妈叹口气,「孩子大了,肯定不好过多干涉。要是你——」
「妈,」我急忙打断她,「我的情况不一样。」
「那于欣的婚宴你去不去呢?丫头跟我提了好几次。都是一家人,能撑撑面子也是好的。」
我哪里有那么大面子,不过妈说得没错,和蓉蓉家一直关系非常好,于欣结婚更是人生大事儿。以两家人的做派,到场的人估计要三四百,我转一圈然后离开,应该不会是大问题。
我答应道:「去呗,这么多年了,难得家里有喜事儿。」
和妈又说了一会儿话,我们才挂电话。我躺在床上,明明很疲倦,却一点没有睡意,而且讨厌的是竟然在这个时候饥肠辘辘。二十四小时了,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我想了想,最终还是爬起来,稍微梳洗了下,朝酒店餐厅走去。
酒店大堂挤满因航班延误的乘客,餐厅倒比我以为的安静舒适,要么这里大厨做得难吃,要么就是价格贵得离谱。我挑了个靠窗的卡座位置,一边喝茶一边翻着菜谱。忽然桌上落下一片阴影,我以为是服务员上来为我点单,抬头一看却发现是刚才在值机大厅画画的小伙子。
他用一炯炯有的眼睛看着我,开口道:「能和你拼桌么?」
我看看四周,虽然餐厅很热闹,但也不是没有空桌子,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我默默打量片刻,伸出手说道:「那要看你速写的本事有多高?」
闻言他一脸兴趣,「你注意到我了?」
「比你用的时间少。」
他估计这就算我默许了,大大咧咧坐到我对面,然后从背包里翻出本子递给我。速写本已经用了大半,大部分是自然风景,高山、树木、花园、草地,也有很多街景,林立的高楼,繁忙的交通,最后一张是候机大厅的白描。气氛很不一样,看得出他在往民俗画风靠拢。我一眼认出画面中的我,虽然只是简单的勾勒,但从服饰和举止,他倒也捕捉到我的身形特点和动作态,有三四分像。
「你很棒。」我把速写本递给他。
「谢谢,我知道。」他的嘴唇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
「也很自信。」
他把速写本放到一边,拨弄了下额前头发,「我也知道。」
「少动手指,腕部要压住笔,这样肩部和肘关节才能更好控制方向。『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闻言他一脸好:「你会画画?」
我愣了下,拿不准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并不自恋,但确实以为他是因为认出我而故意靠近。虽然谈不上全国闻名、家喻户晓,但在艺术界,尤其是绘画,有人知道我并不是很意外的事。面前这个小伙子没认出我,那他靠近的原因是什么?我面色微热,又不得不承认心里喜欢。这把年纪还能因为女人魅力受到关注,而且主动上来搭腔,确实满足了小小的虚荣心。老实说,这比夸我的画更受用。
「一点点。」我也不去说破。
他的眼睛毫无顾忌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从包儿里掏出笔,放在速写本上,一起推给我。
我摇头,支支吾吾道:「哦,不了,这不太好。」
我太清楚面前的年轻人,这个年纪最是狷狂,不知天高地厚。刚才给他点儿用笔技巧,虽然是基本常识,但无论把理论说得再天花乱坠,拿不出一件心服口服的作品,根本别想让他折服。想要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说教,让他们听得进劝说和建议,唯一方法就是亲手打败他们,证明自己比他们强。然而,理解并不表示接受,我用得着在这小屁孩面前证明什么,他算哪门子葱和蒜。
「我给你看我的了。」他把铅笔塞到我手上,声音变得低沉,眼光更是火辣辣滚热。
一时间我竟有些说不出话,也为他眼里那股渴望劲儿感染。这些年天天有人请我画画,学习的,赚钱的,讨好的,自恋的,横竖为了功名利禄,他的方式倒与众不同。我思索片刻,把本子翻到最后那张候机大厅。在四周添些机场大厅的细节,将画面丰富起来,又改了改人物,让表情更加生动。最后找了个角落勾勒几笔,将他坐在椅子上的样子勾勒出来。
他一眼不眨盯着画,响亮地吹了声口哨,竖起大拇指,说道:「你果然会画画!操啊,你很棒。」
我不经意地耸耸肩,「谢谢,我知道。」
他笑意更浓,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你也很自信。」
我继续学着他的口气,回道:「是的,我知道。」
他一脸兴趣看着我,忽然起身换到我旁边的位置。如此之近已经侵入到陌生人之间应该保留的社交距离,但他好像丝毫不认为侵犯我的个人空间粗鲁无礼。更甚的是竟然从我手上拿走铅笔,另一只手滑到我的腰窝。一股混杂了古龙香水和柑橘的味道充斥鼻腔,我的心跳加速,一阵寒颤从脊椎上划过。
「你也很性感!」他开始明晃晃挑逗。
我哪里会被这小屁孩儿吓住,撇撇嘴角道:「我也知道。」
「郭承宇。」他伸出另一只手,自我介绍。
我点点头握了握,却没有回应。我不肯定这是他的真名,但刚才翻速写本时,的确看到页脚有个‘宇’字。
「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郭承宇挑眉。
「这不重要。」说着,我招手服务员上前点菜,然后向他抬抬下巴,「你要什么?」
郭承宇也不客气,直接要了三个招牌菜和一碗米饭。菜很快上齐,郭承宇拿起筷子大快朵颐。我思忖着既然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总是要有个话题,而画画无疑最安全。
「学什么的?」我喝了口汤,问道。
「动画,不过现在有点儿后悔,我想搞游戏。」
我立刻明白,想来又是打了几天联盟、魔兽、英雄,期望把游戏当职业的小年青。现在游戏设计火得一塌糊涂,很多人动画还没学出来就转到游戏这行。
「不用担心,动画学出来玩游戏绰绰有余,而且远比游戏的择业选择多,绘本、漫画、原画、插画、运动形象、自媒体,这些工作学动画的人都玩得转,将来当导演也不是不可能。你没必要那么早决定,把自己的前途早早限制在一条小道儿上并不明智。」
「那我念出来是工作还是考研,或者留学?」郭承宇继续问。
「动画这个专业需要实践经验,不工作哪里来的实践经验,可工作也许能提升些动画操作技能,这和提高动画制作水平两码事儿。出国留学肯定比在国内读研强,不管是动画的故事性还是制作水平都高出国内很多,发展空间也会更大。」
这些问题我不止被问了千遍万遍,回答起来连想都不用想。不过他毕竟是陌生人,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绝对,补充道:「其实你在提这个问题时,已经知道最想选哪条路。所以,这个最终还是看个人喜好,别人的想法没用……我的想法没用。」
郭承宇却不客气,抓住我的胳膊咕噜了句,「当然有用,偌大的机场里,唯一一个让我着迷的人,一定是个会画画的。」
我笑了笑,不在意道:「谢谢!你也很引人注意。」
「跟我一起,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充满欲望,没有犹豫。
「我不认识你。」我斜眼不屑道,这小子倒是一点儿不浪费时间。
「所以改变一下啊,今天晚上没人会去任何地方。」餐厅的大玻璃窗外,仍然狂风呼啸,大雨倾盆。他看了圈越来越热闹的餐厅,眼睛闪闪发光,一抹邪恶的笑容爬上嘴角,「我们可以互相认识。」
「给我个理由。」我的目光瞟向他凿削的脖颈和粗壮的手臂,但只这些并不够。
「我不知道,也许是活在当下、也许是今日有酒今朝醉,我们都还年轻,用不着顾虑重重或者太过沉重……你想活在这一刻吗?」郭承宇满不在乎,随口答道。
倒是言简意赅、饶有趣味,现在的孩子对于事非黑白的理解非常极端,喜欢挑衅传统与权威。虽然看上去不知天高地厚,却时不时反映出这些孩子惊人的洞察力和人生观。我身体向后退了一秒钟,瞅瞅那张帅气青春的面孔。结实的下巴上留着胡茬,还有一双让人屏息凝的黑眼睛。我意识到他实际上比我以为的还要年轻。
「走吧!」郭承宇见我没吭声,拇指摁在我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