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桩,我便要追查他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袁忠义正色道:“不愧是名动江湖的正义前辈,晚辈佩服。如有可效犬马之
劳的地方,还请前辈不吝开口,晚辈定当鞠躬尽瘁。”
“不必,那淫贼既然武功高绝,还和飞仙门有了牵扯,你们便守在此地,保
护门主周全。”穆随舞目光一扫,缓缓道,“我独来独往惯了,有人助拳,反而
觉得不安。”
迎入正厅,摆好茶水,随口闲聊几句,贺仙澄好似不经意问道:“前辈,先
前说来此观礼是凑巧有事,所为何事啊?”
穆随舞顿了一顿,像是没料到真有主家会如此刨根问底。她端起茶杯掩饰性
地喝了一口,才道:“龙江南岸有义军兴兵造反,我不爱掺和官民间的争斗,就
想往安定的地方转转。我和许妹妹很久不曾见过,心中想念,就往这边来了。”
跟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错的借口,放下茶杯道:“我刚进西南,就听闻有
精壮男子莫名暴毙,传说闹了狐仙。我担心又是什么恶贼在用邪术戕害百姓,就
一路调查追踪,果然,白云镇上,这些天已经死了七人,皆是男丁,死法也是一
模一样,脱阳。”
“我正在彻查此事,恰好听闻飞仙门要换新门主,我……四下打听,这才知
道许妹妹出事,于是,便不请自来了。”
贺仙澄满面喜色,道:“那还真是有缘,前辈到此,敝门蓬荜生辉,有前辈
做主宾,明日大典,必将比我师父那时还要隆重。”
穆随舞果然不是擅长扯谎的,神情微赧,道:“那倒不必,主宾什么的……
我本也不太在意。能近距离看你们新门主就任,许妹妹最挂怀的事情有了寄托,
我……便心安了。”
闹狐仙的事情,袁忠义也在暗中留意。
而且,他心里还已经略有察觉。
这事的罪魁祸首,八成是之前遇到过的那个采阳补阴的邪门帮派,红罗娇。
从上次被他反杀的情形推断,红罗娇的弟子并不是抱团行动,会把壮年男子
和江湖侠客当作猎物,尝试勾引采吸。
白云镇是个小地方,本就所剩不多的壮丁一气死了七个,外来客势必要被严
加注意。
袁忠义昨日过去给云霞、藤花送东西,就特地叮嘱她们紧闭大门不要再出去
晃荡,免得惹来怀疑。
回山之后,他和贺仙澄商量一番,两人都有了比较一致的推断,红罗娇的弟
子,应该已经随着此次新招收的那些姑娘,一起潜伏在了飞仙门中。
飞仙门是江湖宗派,门下弟子会武,并不奇怪。红罗娇藏身于此,便如落叶
入林,安全了许多。
丧礼、大典连着两桩大事,会有不少外来宾客,便于红罗娇挑选猎物。
而且飞仙门距离白云镇颇近,大鱼咬钩之前,还可以尽管打着闹狐仙的旗号
去劫掠当地男丁。
连杀七人这种招摇的事情都做了出来,可见对方绝不会藏身在镇上,不怕闹
大。
飞仙门新入的那四十多个弟子,便是重点怀疑对象。
本打算把其中形貌粗陋的都先筛选出去,可贺仙澄认为,对方也许会用上易
容改扮的手法,不能先入为主。
他们本打算离开前携手将红罗娇的小狐狸精揪出来,免得将来在这儿惹出麻
烦,影响飞仙丹的供应。
结果穆随舞竟然把借口找到了这个上头。
贺仙澄顺水推舟,将先前就已经做好的调查和推测,挑拣着不那么重要的部
分讲了出来。
袁忠义推波助澜,愿穆随舞早日将“狐仙”们一网打尽,为民除害,说得正
气凛然。
两人一起带偏,话题便怎么也回不到林香袖身上,闲谈一阵,贺仙澄叫来师
妹,安置穆随舞住下,总算应付过去了这一场。
不料穆随舞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道:“林门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林香袖已经隐隐有点瘾头要犯的征兆,打了个呵欠,掩饰道:“前辈请讲,
不过我实在困得厉害,急着回去休息,还请……长话短说。”
穆随舞略一犹豫,道:“是这样,我曾答应过许妹妹,将来若我武功大成,
而她选定了传人,我有空过来,会稍微指点一下武功。大典前后,想必门主会比
较忙碌,我看,不如这样,就将我安排在门主屋内,你我入夜后慢慢商讨武学之
事,如何?”
林香袖一愣,轻声道:“可我最近都是跟大师姐一起睡的。”
穆随舞也不客气,目光炯炯锁住贺仙澄,“贺贤侄,想必不会怪罪我这个不
情之请吧?”
贺仙澄微笑起身,道:“好,那就请师妹将前辈带去门主居处,我那些被褥
单子,先收到柜里。”
“多谢。”
等穆随舞一走,林香袖就苦着脸坐下道:“这……为何突然就要跟着我睡啊?”
看她呵欠连天眼看就要犯瘾,贺仙澄将她胳膊一挽,道:“走,先去书房解
了你的燃眉之急。智信,你若不忙,也一起过来吧。”
弄好烟壶,扔林香袖进里间缩成一团吞云吐雾,袁忠义将门关上,拉着贺仙
澄走到远端,才附耳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什么?”贺仙澄果然大吃一惊,“这事……我竟然从没听过。”
她蹙眉沉吟片刻,轻声道:“要是这么说……二木为林,香袖这姓氏,多半
也是穆随舞指定的。这倒怪了,‘江凝清光’近些年在龙江南岸名动武林,如此
强的一个靠山,我师父怎么守口如瓶,一个字也没有提过?”
“你师父有股子傲气,兴许不愿意假借他人的威风吧。”
贺仙澄瞄他一眼,娇声道:“是是,我没那股子傲气,就喜欢假借我男人的
威风。”
和力求一劳永逸打算将穆随舞杀人灭口的袁忠义 不同,她的打算则较为稳妥。
穆随舞武功深浅姑且不论,能单枪匹马杀掉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且大都是
以一敌多,必定胆识过人心思缜密,且不会拘泥于什么道德良心的束缚。
与这样的人为敌,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除非有什么不可错过的良机,能有十成把握得手,且不会留下后患,不然,
她建议还是从林香袖这边想办法。
只要稳住林香袖,让她不敢有什么反抗之心,能死心塌地乖顺,那么不管穆
随舞相认与否,飞仙门的门主坐着,麻心丸足量供她爽着,总不会再去贸然揭破
他俩的老底。
但此事还不便跟林香袖详谈。
这二人对林香袖都已颇为了解,知道此人心思其实灵活得很,真要去对她威
逼利诱,她反而会马上明白,穆随舞是令他们二人忌惮的一个救星。
如今大典在即,杀人灭口诸多不便,真要惹出事端,此前辛苦积累的名望,
怕是要一朝丧尽。
沉思良久之后,贺仙澄缓缓抬头,轻声道:“智信,当初处理师父的时候,
你为何非要逼我亲自动手?”
袁忠义微微一笑,摸了摸她吹弹可破的娇嫩面颊,道:“你总算想到这个主
意了,不枉我痛下决心,今后带你一起闯荡。”
贺仙澄轻轻叹了口气,道:“时候已经不早,你稍微快些吧。我找个由头,
为你挡下几个时辰。”
“好,等她过足瘾后,我便带她去。”
大约一刻之后,袁忠义灌股真气,唤回了林香袖飘飘升仙的魂魄,说是要让
她去镇上试戴订购的头饰,让她穿戴整齐,随他一起下山。
林香袖本就是放空心思安安分分做傀儡的,完全没有怀疑,便跟着一起去了
白云镇。
到之后发现没走正路,而是往偏郊野地绕去,她这才有些心慌,禁不住颤声
道:“主人,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你明日便要做门主了,我带你去把一些早该办的事情,办了。”
“早该办的事情?”林香袖心中忐忑,又不敢多说,眼见到了藤花云霞藏身
的地方,顿时脸上都没了血色。
袁忠义仍是老样子,抱起林香袖纵身一跃从后墙翻入,伸脚将两只凑过来准
备汪汪的黄狗轻柔托起丢到一边草垛上,放下她道:“礼记有云,天无二日,土
无二王。这飞仙门,总不能有两个门主,你说对么?”
林香袖点了点头,“嗯。”
“你当上门主之后,若是被人发现这里还有个门主,对你,岂不是大大不利?”
林香袖又点了点头,“嗯。”
“那,知道该如何做了么?”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她还活着?”
“还活着。昨晚我才看过,不过……也差不多到了生不如死的阶段。”袁忠
义伸出手,“藤花,拿把刀来,给她。”
藤花默默回房,不一会儿,便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云霞也跟了出来,皱着眉嚷嚷道:“喂,做啥啊,不是说好叫我养虫的么?
还有三天就孵出来了。不能等等么?”
袁忠义扭头望着她,冷冷道:“怎么,处理她,我还要听你的了?”
云霞哆嗦一下,缩了缩脖子,嘟囔道:“就是可惜呀……蛮好的一个肉窝窝。”
“过后我再给你找。”他淡淡道,“香袖,你去吧。”
林香袖握着匕首,缓缓点了点头,在袁忠义的带领下,进到了许天蓉所在的
密室。
云霞大概是心中有气,着实将这位许真人弄得有些凄惨,除了孕宫被种上虫
子,明显能见到乳头里也被塞了虫卵,肚脐、耳朵都肿着,想必也叫雌虫爬过。
看见师父的样子,林香袖一抖,手里的匕首都掉了,赶忙抄住,战战兢兢走
近。
听到脚步声,许天蓉缓缓抬起红肿的眼皮,两端眼角,竟也能见到白色的卵
粒。她眸子动了动,先看到了林香袖的脸。
见林香袖没受什么苦楚的样子,许天蓉的神情竟还有些欣慰,可马上,她就
看到了林香袖紧紧握着的匕首。
寒光闪动,将瞳孔中最后的光芒,映成了冷冷的冰珠。
袁忠义并未催促,只是在旁静静看着。
此事须得林香袖自己去做才行,催她反而不美。
林香袖深深吸了口气,小声问:“主人,我……要怎么杀她才行?”
袁忠义淡淡道:“你自己拿主意,但别杀得太久,咱们还要去镇里买点头饰,
做做样子。”
林香袖爬上床,分开腿跪坐在许天蓉的身边。
许天蓉缓缓闭上眼睛,被虫卵占据的眼角,连泪水都已流不出来。
这种情形下,杀死,也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林香袖摸了摸师父的身子,火烫,想来,就算不杀,也命不久矣。
她举起匕首,想了想,胆怯地回眸望了袁忠义一眼,跟着猛一咬牙,拉起破
旧单子挡在身前,狠狠挥臂落下。
冰冷的刀锋,深深刺入到许天蓉的肩头。
许天蓉双目圆瞪,显得十分惊愕。
几点猩红喷溅在林香袖的面颊上,她也不去擦,拔出刀锋,便向着另一处不
是要害的地方狠狠扎下。
一刀,便是一串血珠喷起。
一刀,便是一个狰狞伤口。
一刀,便是几分赤红现于眼底。
一刀,便是几分异样浮于粉面。
林香袖一刀接一刀刺下,那块用下巴夹着格挡血浆的布单,顷刻就开满了梅
花。
她避开了所有要害,就像是在亲手为自己的师父,进行凌迟。
她戳刺,切割,旋转手腕去挖,去剜,血飞进她的眼中,世界顿时一片昏暗。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流下。
那应该是挤出来的血,她如此告诉自己。
睁开眼,视野依旧有些模糊,她用腥臭的单子擦了擦,好像把更多粘稠的液
体抹上了面颊。
不过没有什么关系了,她的脸什么都承受过,腥臊的尿,腥臭的精……不差
一些猩红的血!
一刀!
一刀一刀一刀……
林香袖的刀刺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密,她甚至没注意到,身前的师父其实早
已经没了气息。
她只知道,自己要揣摩袁忠义的心思,要做到最好,唯有如此,才能活下去。
死并不可怕,敢安然赴死,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胡乱划着,刀锋切割皮肉的阻力一刻不停地传来,让她手腕不得不绷紧,
小臂也要配合发力。
知道么,师父,我这样活着,才是真正困难的事情啊!
她在心里大声尖叫着,双掌握紧匕首,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刀扎进了
许天蓉圆睁的眼中。
然后,她的唇角,浮现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袁忠义转身出门,沉声道:“藤花,去准备一盆清水,帮香袖擦洗一下。衣
服上也要处理好,不要留下任何血迹。”
“是。”
他长长吁了口气,望着天边渐渐落下的夕阳,心想,也许该给林香袖稍微灌
灌功力,让她在飞仙门做得久些。
看她能将飞仙门带成什么样子,好像也挺有趣。
等了一阵,打理完毕的林香袖低眉顺眼走了出来,默默站在袁忠义身边,轻
声道:“主人,我收拾好了。”
袁忠义转身瞄了一眼,伸出手捏著她那些还湿着的地方,运功为她蒸干,跟
着贴住她的心脉,将醇厚内力强行灌入。
并非同一种心法,仅仅靠阴阳属性相通而进行的灌功,仅能耗十存一。
但袁忠义有《不仁经》这旷世奇功在身,最不缺的,便是真气。给林香袖这
样的水平灌功,揠苗助长到内息翻倍,所消耗的,也不过是五、六天的分量而已。
“主、主人,你……在为我提升修为?”内力暴涨,学过武的岂能不知,林
香袖不知所措,颤声问道。
“不错,恭喜你即将成为飞仙门的门主。今后掌管一派,还是得勤学苦练,
压得住阵才行。”袁忠义柔声道,“今晚若是穆随舞肯好好指点你,切莫错过机
会,你们这一派发扬光大,就全看你了。”
林香袖战战兢兢低下头,道:“我……尽力而为。”
虽说时候已晚,买不到什么做借口的东西,但袁忠义在这儿留了不少值钱物
件,打了一顿云霞屁股,从她和藤花匣子里搜罗两件合衬的给林香袖戴上,差不
多也就到了返程时分。
藤花和云霞将尸首装袋的时候,林香袖就在旁看着,面上神情,已经波澜不
惊。
袁忠义望向不远处白云山起伏绵延的漆黑轮廓,沉声道:“好了,咱们走吧。”
但他知道,真正的大典,其实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