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ana于是应声而去。真是忙得马不停蹄。
见Lee原地不动,我对Lee笑一笑,“你过去合影吧,不必考虑我。”
“没关系。”Lee语气淡淡,“少这一张也没什么紧要。”
又略带抱歉地:
“今晚无暇多畅谈,见谅。”
“今晚对你来说,可谓三喜临门。”我轻松调侃。
“你觉得这是巧合么?”Lee却没有笑。
“对你而言,当然不是。不过,若换了我,那就是了。”我自顾自说下去,“做梦都要笑。”
“未必。”Lee微微皱眉,“按着计划走的人生,不见得有乐趣可言。”
“那又为何——?”既然不快心,何不重新铺排?
“责任。”他说得很重,“这是我的责任。”
他的面容,在刹那间,显得很生硬。
一片空白。
俄顷,我重拾微笑,转了话题:
“刚到时,Karen对我说,你认为我今晚不会来?”
“你对我最终选择离开,是不是很失望?”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认为我临阵脱逃?”
“怎么会?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
我没有忘记——
“一珊,我如果真的离开,请你相信,决不是因为退缩!”
他的表情终于缓和起来。
“你还记得?”
“嗯。”
“他们都是有家累的人。”他平心静气道。“共事多年,我不能叫他们因我而为难。”
所以,他走了。风雨飘摇的董事局终于可以残喘一息。
“我离开公司,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正待往下说。
“——Lee!”Diana笑着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位宾客,“不好意思,打断你们谈话。”
“Amanda一家要走了呢。”她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手臂。动作很强调——她当前的身份与地位。旁人看来,他是已被打上了她的印章的。
我很自觉地站出局。趁着他们主宾告别之际,悄无声息地走开去。
也该回去了。
也许可以搭杨逸文的顺风车?
——奇怪,他人呢?茫然四顾,不见其踪。
送Lee礼物之前,还见他在附近。大概去洗手间了?
这家酒店的廊道,真是设计得曲径通幽。加上灯光够暗,只拐了两个弯,我便不知自身所在。
前后又无人可以指点迷津,只好自己慢慢摸索。
大厅嘈杂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听不见了。
脚底下,是厚实而绵软的地毯。廊道两侧,是软包锦缎墙面。
人如同在锦盒中行走。
这样好的隔音环境,恐怕疾呼几声,都不会有人发现吧?
心,突地一寒。
不若转回?
才踏上归途没几步便再陷迷魂阵——
这转弯处,我方才是从哪面过来的?左还是右?
脚步试探地向左边的廊道拐过去……
好像有人在说话?
再近一点——
咦?很耳熟!哈,是杨逸文的声音!
正打算走到明处现身,他的话却叫我无法不驻足——
“蔡先生,也许你有兴趣看一看这礼物到底是什么?”
紧接着,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是在拆开包装吧。
杨逸文和谁在一起?那礼物是什么?我静候着……
静寂。
死一样的静寂。
片刻,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喉咙发涩,说得很艰难:
“原来你是……”再也续不下去了。
“是的。蔡伯伯大概没有想到,我们今日又会见面吧?”杨逸文异常冷静。
“唉……”对方一声长叹。
“算起来,已经有十年了。”杨逸文字字重音。
“你……和家人……还好吗?”不确定的,迟疑的,颤抖的声音。
我蹑手蹑脚,一点点地将视线移出墙壁——
原来廊道这端设有一处休憩角:杨逸文端坐在一张黑色长沙发的一隅,与他一臂之隔的单人沙发上,坐着的人是——Diana的父亲,蔡永健!
“蔡伯伯认为呢?”杨逸文直视对方的眼睛,反问道。
蔡永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与适才晚宴中左右逢源容光焕发的他,截然两人。
灯光下,两鬓明显斑白。是反光么?
他将身体缓缓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无语。
“蔡伯伯想必已经将我们忘记了吧?”杨逸文步步紧逼,“这十年来,我可是从未忘记过蔡伯伯!这份礼物——”他轻轻地笑了笑,“足以证明我对蔡伯伯的关心!”
“你……一直在跟踪我?”蔡永健声音低微。
“我知道,上了年纪的人,记忆不太好。”杨逸文依旧盯住对方,“这十年来,但凡有关蔡伯伯的消息,我是时时留心,处处留意——”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拿面前茶几上的东西——
就是那只古色古香的匣子!
“这里不过只是部分罢了。”他从匣子里随意拈出几张纸片。像是剪报,花花绿绿的。
“也许,蔡伯伯还想看看其他的?”声调很有几分不经意。
蔡永健沉默着。
良久,喑哑着嗓子,沉沉地问:
“你……想要什么?”
杨逸文把古董匣子很仔细地盒上,举到眼前细细端详。片刻,又将胸前袋中插着的真丝手帕抽出,不紧不慢地擦拭起盒盖上的一个小饰件来。爱惜备至。
“这匣子,听说是清朝遗物。你信么?”杨逸文自言自语,“年代也远了。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
重新将匣子放回茶几上。已经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了,却又故意地,再往他那里轻轻地推送一步。
“不过,若真要细究起其间的来龙去脉,我想也不算很难吧?”
蔡永健不答话。
“我这个人,怀旧也念旧,常会不自知地重提旧事,还望蔡伯伯不要怪罪。”杨逸文微微一笑。
“杨……先生!”蔡永健仿佛下了一个决心,“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诉你。”
“好!”杨逸文也没二话。
“但,不是现在。改日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谈。”
“可以。”杨逸文应得大方。是处于上风者的豁荡姿态。
“杨先生……”蔡永健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顿一顿,终于吐出心头所虑:
“今天是小女的订婚之日,我希望你——”
是完全地低人一头的恳请。但,眼神却很坚定。尽一个父亲最后的能力。
“你放心。今晚我绝不会叫你为难。”杨逸文承诺有力,“不然,我为何约你到这里说话?”
“Diana并不知道这些事,所以——”
“这事本就与她无关。只关乎你我之间。”杨逸文站起来,“现在,我预备去向令媛送礼道贺,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蔡永健亦起身。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只短短几秒,已换过脸色。
再也看不出,两人有过的龃龉。
那样若无其事地,那样泰然自若地,那样平静宁和地一同向我隐藏的方向走来……
仓皇间,我竟然发现身边一个“避风港”也没有。
他们很快便会发现我在这里,怎么办?
情急之下,我转身便走。估算着他们在背后出现的那一秒,突然返身。
十步开外,三个人,面对面地,“意外”相逢了!
“一珊?”杨逸文看到我,微微有点吃惊。但,不过只是半秒。
我亦很诧异,“原来你在这里?”
“怎么?你在找我?”杨逸文微笑着上前来。
蔡永健只略略向我点了点头。然后,脱身离开。
我猛然记起此番原是来找洗手间的初衷。
“哦,我是在找洗手间,才走到这里,就看见你了。”又朝他身后随意一指,“那里是洗手间吗?”
“洗手间不在这里。”杨逸文不疑有他,“来,我带你去。”
“我刚才在大厅里没看到你,差点以为你回去了呢。”我笑,“散席后想搭你的车去车站,可方便?”
“载你回家。”
临行前,向Lee和Diana告辞。
杨逸文奉上贺礼:“谢谢你们的邀请!”
又特别地对着Diana,“小菁,恭喜!”
Diana的笑容忽然僵住。十分之迷惑,十分之惊讶。
“杨先生,你刚才叫我——小菁?”Diana很有些不确定。是她听错了?
“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你吗?”杨逸文面露遗憾,“也许是我记错了。”
“不。只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Diana望祝蝴。
明明已经熟悉的人,如今又陌生起来。看不穿,看不透。
他,到底是谁?
杨逸文笑一笑:“追溯起来,我们大概还算得旧识呢。”
然后,留下颇费思量的她,走了。